夜，静悄悄

大漠孤烟

夜，是个多么神秘的字眼！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发生。人生的光阴，有一半消磨在夜里；人类的历史，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夜色里写就的。

我大约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记事。那时的夜色，在我眼里，显得格外美丽。夏天，一到晚上，我便同小伙伴们到生产队的禾场上尽情玩耍。捉迷藏时，仰卧在菜地里，周围一片寂静，天上的星星诡秘地眨巴着眼睛，身旁不知名的虫子，对着我的耳朵叽叽咕咕地说着悄悄话。陶醉在迷人的月色里，嘻闹于欢乐的同伴中，常常忘了回家睡觉——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夜像一股清凉的风，又像一个五彩的梦，充满了温馨和爱意。

上小学的头几年，我仍爱在夜间贪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有吸引我的花花草草和小动物，冬天日子短，看着、玩着，一不留神天就黑了。母亲做好晚饭，见我还未到家，知道我就在附近玩耍，于是，便站在门前一声声的呼唤我的乳名。声调高亢，悠扬，一声比一声传得远，一里之外都能听见。这声音流淌着情感，是母爱的张扬，是天底下最美的音乐，城市里的孩子一般享受不到。

1967年小学毕业，那年初中停课，不招新生，我辍学在家，看见哥哥姐姐们都外出去串联，也跟着动了心。我们几个同学相约，到区上接待组去开串联介绍信。为了不惊动大人，我们在一天傍晚，扛着一面自制的红旗，悄悄的出发了。

记得那是一个月黑夜，我们走的是一条从未走过的陌生的路。路边长满了杂草，周遭一片漆黑，。有些影影绰绰的物体在眼前忽隐忽现，不时还发出响声，不知道这黑黝黝的夜色里藏着一些什么东西，总之怪吓人的。我不由得害怕起来，心里发慌，脚下不留神，冷不丁摔了一跤。没办法，我们几个人相互壮胆，硬着头皮，摸索着往前走。还未走到目的地，就被家里人赶来给逮住，抓回去了。

串联没去成，学业也并未继续，那一年，生生被荒废了。此后的两年初中，成天学工学农，也终成蹉跎。

转眼，我已年过“而立”，正是大显身手、报效社会和国家的时候。可惜，由于读书太少，我所具有的，只是从肌肉群里爆发出来的原始体力。而现代社会，仅凭体力是创造不了多少价值的。为了跟上时代步伐，我报考广播电视大学，开始半工半读，重拾课本，复背书包。

白天工作，赚钱养家，晚上才是我吸吮知识，充电大脑的时间。每当夜幕吞去车水马龙，周围世界一片寂静的时候，我的脑细胞便开始活跃。时而同伟人交谈，时而与智者辩论，思维触及上下五千年，视野遍布华夏九万里。作业本里训练缜密推理，工具书中翻越难关重重。手指翻书的声音，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以及时钟的嘀嗒声，相互交织，显得那样清晰，那样和谐，那样令人愉悦！

夜，静悄悄的夜。

昔日，我在银色的月夜和漆色的黑夜，度过了快乐和混沌的年代，告别了童真和少年的单纯。如今，我在灯火辉煌的静夜里寻找曾经失去的东西，在夜色里建筑赋予生命以崭新意义的知识大厦。

1985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