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东山上的留守老人</p><p> </p><p> 2017年清明节前,北方的春天刚有一丝暖意,一场大雪又把季节急切的脚步推回到冬天。3月底的一个星期天,我随县摄影协会的老师们,再次冒着寒风翻过道道山梁,走进了东山深处,攀上那片纯朴又安祥的土地去找寻春天的脚步。</p><p> 山上的风脾气有点暴,刺拉拉硬往人的毛孔里钻,仿佛要把人脸上的肉皮也能吹开层层波澜。几位爱美的女士哪还顾得上形象好不好,头巾、帽子、口罩纷纷捂在头上,来抵御这野性十足的山风。山上所剩不多的几户窑洞人家,依山向阳而居,红红的春联给荒凉的山洼增添了一丝喜庆和暖意。</p> <p> 再次来到孤寡老人何振德破败的院落前,摄影老师们被大门正中梁顶上帖着的“福”吸引了目光,纷纷举起手中的相机,记录这独特的一抹中国红。这个院落和去年冬天来时没什么两样,窗外两堵矮土墙里,堆放着一小堆炭,前方是一棵清瘦的果树,不惧春寒料峭,静静地抖动着满树蓓蕾,默默地陪伴主人守护着残破的家园。</p><p> 何振德老人娘家在河北,现年已72岁,自从21岁嫁到这个山村后,再没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她的五个儿女,均在城里打工,并已成家,老伴儿比她年长11岁,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过世。何振德读过两年初小,识字不多,但能歪歪扭扭写出自己的名字,可她却会查字典,孩子们用过的一本掉了皮的旧字典,大概就是老人寡居多年唯一用来消遣时光的“娱乐”工具吧。</p><p> 这是第二次做客老人的窑洞,记得去年冬天第一次来时,看着这个残破的院子,我当时不敢确定这里还有没有人居住?如果有人住,它的主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傻子?抑或残疾?怀着好奇和忐忑的心情,我随一位摄影界的老师走近窑洞,透过几眼小小的玻璃窗向窑内张望,并从炕上的被褥的洁净度猜测出它的主人估计是女人。走到窑门口,迟迟不见有人出来,看门没有上锁,我就轻轻拉开门想看看窑内风光。窑内光线很暗,主人好像不在家,我一个人不敢进去,生怕黑暗处会忽然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死死扼住我的脖子,于是叫老师陪我一起小心翼翼走进了窑洞。</p><p> </p> <p> 穿过一条南北方向的通道,左右各呈现出一条较短的通道。起初我没明白屋与屋之间怎么还有这么长的通道,后来才知道这条通道的长度就是屋内墙壁的厚度,墙壁越厚,支撑力度越大,窑洞越牢固。推开东边一扇门,屋内陈设一览无余,靠北墙面上贴着一副年画已黯然失色,两节小红躺柜和一个小矮橱柜虽能分清底色,但已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地上零乱地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炕上放着一大盆煮熟已剥了皮的土豆……正当我和老师疑惑屋里主人去向的时候,一个瘦弱的老人挑着一担水走进了窑内,紧跟在她身后的一条小白狗看见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冲我们“汪汪”大叫,生怕我们侵占了它的领地,可它好像已掂量出了自己的分量与来客的“威力”,叫声越来越失去了底气。老人看到我们这两个陌生人,竟没有一丝疑惑,边往水瓮里倒水(两只水桶不大,所以我和老师也没搭手),边热情招呼我们炕上坐。老人说孩子们都成家了,只有逢年过节时回来看看她,问及她的经济来源,她说有政府每月的低保就够了,她又没个花钱处。我指着炕上的一盆土豆,问是不是用来喂狗?她说她和狗都吃,这一盆够吃两三天。听了老人的话,我心酸得差点掉出泪来,可从老人简单平和的言谈中,根本感觉不到她对生活的不满。她说山上没水,靠天吃饭,村民们都靠养羊为生,她以前也养,现在老了就不养了。问她一个人住在山里会不会寂寞,她好像对寂寞没有概念,说白天可以搓麻绳做鞋,没事翻翻字典,出去挑水、拾柴、做饭,和乡亲们拉拉家常,晚上天一黑就睡。我们这才知道老人家里还没接上电,问她有电线和灯泡咋不通电?老人说家里就她一个人,没有需要用电的地方就让断电了,省得交电费。我们的目光在窑洞内搜寻了一遍,确实没有一件带电的器件,哪怕是一只小小的手电筒。由于东山的沟沟壑壑已全被政府征用,这里的村民不久后都会迁移,至于有没有电、什么时候搬迁老人好像并不太关注,从我们给她拍照一直到离开,至始至终没听老人说一个苦或难字,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平常心吧!</p> <p> 走出何振德老人的土窑,再往东走不远,就是王记小和余玛珍老人的窑洞了。这个窑洞建造的很特别,从外表看,像一个碉堡。穿过一道木栅栏向里直走,木桩搭建的半包围型羊圈,也算这个家的院墙吧。墙外就是深深的山沟,北边是窑洞门,窑里地势高,进去后通过外屋和右边一个有斜坡的通道,这才算来到了王记小老人居住的屋子,我们笑称这是老人的二层别墅。</p><p><br></p> <p> 王记小老人今年74岁,腰板还很硬朗,一直以养羊为生,过去曾是东山有名的挖窑艺人。他说东山上这些窑洞,有一多半是他挖的,年轻时因为家贫一直讨不起媳妇,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现在的老伴儿余玛珍是四川人,女儿在毗邻的清水河县做媳妇,二十年前,老人来看闺女,热心人得知余玛珍老人也失去了老伴儿,就撮合了这对孤寡老人搭伙过日子,一起安度晚年。</p><p> 一看家里的物件摆放有序、整齐干净,就知道余玛珍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女人。由于这个窑洞是在一个山头挖的,窗口凸出,采光很好,家里早些年就通了电,买了电视、电饭锅等家用电器,看来这对老人的生活过得还很充实滋润。</p> <p> 老人招呼我们进屋坐,在这个干净温暖的窑洞里,我的思绪又开始游荡:如果能邀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在远离城市的东山上,沏一壶清茶,品两杯老酒,白天坐在窑顶,晒着太阳听牧羊人的山曲,晚上睡在窑洞里的土炕上,听树木和山风私语、看星星和萤火虫对话,没有喧嚣拥挤,没有城市快节奏的生活压力,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但这种陶渊明笔下的诗意生活毕竟只是一些文人墨客多情的幻想,日近西山时,牧羊人的吆喝声、羊儿的“咩咩”声又开始在四周的山沟沟里回荡,老师们不得不告别王记小老俩口,匆匆跑到山梁下,用摄像机记录这道山梁上即将消逝的山乡生活中宁静和谐的动人画面。</p> <p> 2018年夏末,我再次随摄影协会的老师们出去采风时,听一个总爱上东山拍羊群的朋友说何振德老人已经去世了。就在今年夏天的酷暑时节,死了三四天以后才被村民发现通知的她的儿女,听说尸体已腐蚀,只能用被褥包裹后草草埋葬。听到这一消息,我的心一颤,那个一直还能挑水、看着身体还挺好的老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p><p> </p> <p> 我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最后一次见老人的场景,那是去年春暖花开时节,我们一行人上东山采风,路过老人院门外看到老人院子里的一株果树正好开花了。那些嫣然微笑的花朵一簇簇一串串的,千姿百态,整个院子被如玉的花朵罩住了,淡淡的花香,引来了成千上万的蜜蜂,嗡嗡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给这个孤寡老人死气沉沉的破败院子带来了勃勃生机。几个摄友涌进院子,兴奋地举着相机,变化着各种角度拍花、拍叶、拍蜜蜂在花间嬉戏,爱美的闺蜜自然要自拍几张靓照做一个多彩的相册留住这美好时光。等我们拍累坐下来休息时,老人才从窑洞里出来迎接我们,她大概怕影响大家的兴致,所以才“姗姗来迟”吧。只见她鬓间垂下来的几缕白发随风轻轻飘起,颤巍巍的手里捧着用食品袋装着的十几颗鸡蛋递过来,非要让我们拿着,我们怎么肯接受老人的礼物啊,推搡间再看老人已经红了眼眶,她说我们经常去她家,她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我们,这些是本地鸡蛋,城里人稀罕。同行的李XX让我们收下吧,说别伤了老人的心,他说完站起来匆匆走出了院外,我看到他的眼眶也已发红,我更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老人等我们接受了她的馈赠后,又转身回了窑洞,李XX掏出一百元,让另一个女友追回窑洞硬塞给了老人……</p> <p> 自那一日告别老人后,我就很少去东山上了,也没机会再见老人和她那只肚子下耷拉着一个大脓包、见了陌生人发出胆怯叫声的小狗。听几个摄友说,他们后来又去看了老人,还给她带了一些衣物。</p><p> 何振德老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被病痛折磨呢?她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对她远在外地打工的儿女们说呢?她的小狗知道主人已经死了吗?它有没有因为肚子饿围着主人叫她起床呢?小狗后来怎么样了?这些场景我不敢去幻想,也尽量克制着不去想,因为每一次想起我都会忍不住心酸流泪,每一次想起,我就会急切地想回家看看老爹老妈,幸好我的老爹老妈依然健在,儿女也都在身边!</p><p><br></p><p><br></p> <p>特别感谢托克托摄影协会郭宝林提供照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