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记忆

EMMA

      有人说:死亡并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永恒的消失!

      人终究有一死，逝去的人存在世界的唯一方式，就是靠着亲人的想念和回忆，一代代的传承下去。假如现实世界没有人再记得你，那么你便会永远的在“亡灵世界”消失，同时你也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永远不会再有你存在过的痕迹！

      我不想忘记那些历历在目的点滴，又害怕回忆那些痛彻心扉的悲伤。

      唯有记录才是最好的记住！

      今天是您离开我们的第一百天。

（一）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突然接到电话说您咳血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之感。询问了情况后立刻决定让您来北京。接到您的那一瞬间，难以抑制的酸楚从心底升起，用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来形容丝毫不为过。那个曾经伟岸的身影，平和慈祥的面容消失了，您看上去十分虚弱，十分不安，但依然很信任我。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频繁奔波于各大医院，各种检查，各种等待，等待检查的结果，等待诊断的结果，等待最后的宣判。  

      人总是不愿接受自己不想接受的结果，虽然心里早就有准备，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幻想奇迹的出现。人生就是这样，事实往往是那个你最不愿意接受的，其实心里早就有的答案。

      来不及感伤，理性让我马不停蹄的开始寻找各种治疗方法，又开始新一轮穿梭于各大医院的专家门诊，手术化疗、伽玛刀、射波刀、靶向药……各种咨询、各种评估，各种纠结……我知道所有的决定都需要我来做，所有的责任也需要我承担，我并不在乎别人，但我需要让自己心安，我不能让自己后悔，我需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有一个愿望，希望您能活到八十。周围的朋友都说，你这么用心，一定会如愿的。

      也许上苍还眷顾我，虽然失去了手术机会，但检查结果是非小细胞型腺癌，ALK基因阳性，匹配了一种靶向药。欣慰的同时又倍感压力，每月五万多的药费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都是难以承受的，好在中华慈善总会有很多援助项目，好在您的情况符合入组条件。    

      我想这个决定是对的，虽然我们还需要承担几十万的费用，虽然不知道这种药对您是否有效，虽然不知道您能否承受药物的副作用，虽然不知道多长时间就会耐药……我想这个决定应该不会让自己后悔。

      感谢父亲！药物非常有效，一个月后肿瘤缩小了一半，您承受住了所有的毒副作用，一直坚持用药近四年。您成了岁数最大、用药时间最长的靶向药患者，您真的帮我实现了愿望，活过了八十。

（二）

      在北京治疗了两个月，您回家了。您走后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生活在遗憾之中，每当我品尝到一种美食都会感到遗憾没有让您吃到，每当我进到一家餐馆都会说，如果能带您来就好了；北京的美食千万种，但我知道您永远不可能吃到了。此时此刻深切的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想让您尝尽天下美食，而您已经无力满足我的愿望了。

      您喜欢美食，会吃也会做。记得小时候周围人家只要有婚丧嫁娶都会来请您掌勺，您不是厨师，但你做的饭菜远近闻名；小时候家里的饭桌上总是有三五样精致的菜品，从美味大餐，到精致小菜，从鲜美馄饨，到迷你水饺……总是会想起您做饭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饭菜的味道了，就像每次的午夜梦回，明明看到了您叫我的名字，但无论如何也听不到您叫我的声音了……

      也许上天真的眷顾我，四年的时间不算很长，但给了我机会陪伴。四年中我多次飞越几千公里去看您，重要的节日、平常的日子，不算长的时间确让我有机会珍惜您的点点滴滴。虽然您已经视物模糊，但您依然能第一眼就认出我；虽然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每次看到我都会露出笑呵呵的神情，即便是最后的弥留之际，听见我说回来了您依然给了我反应。

      一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给您买了轮椅，推着您去家门口的公园，公园里嬉戏玩耍的孩子，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傍晚凉爽的微风，天空彩色的晚霞，这一切十分美好也十分惬意，您很开心。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而不可复制，如今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了2018年的那个夏天，永远印刻在了我的心里。

      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您永远都是那样不会改变，无论我飞多高走多远，您总会在原地守候…… 如今真的只是我以为，来日并不方长，您真的不会永远守候。

（三）

      三个月前的一天，接到电话说您发烧了，也许是病情一直很平稳，我心里开始放松了，以为还像是以前一样，退烧控制感染就没事了。在跟医生沟通的过程中也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

      妹妹每天都发来您的照片。

     只有先生提醒我，可能是癌性发热，跟常规感染无关，你要做好准备。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您的情况就急转直下。

     “病人出现昏迷，血氧很低，是否进ICU？上呼吸机？气管切开……”

     “不进ICU，不做气管切开，不做有创治疗，上无创呼吸机，无论如何您要尽最大努力留住他等我回去……”说完我放声大哭。

      四年间的每一次回家心情都十分复杂，不知道哪一次会变成最后一次，我记得每次走的时候您都答应我要好好的，等着我下次回来看您，可为什么这次没有等？明明约定好等我回家再带您去公园，可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我想再陪伴您，哪怕只有一天；我想最后送您去天堂，陪在您身边。您千万要等我，一定要帮我实现这最后的愿望!

      一夜无眠，一会儿想着上天已经眷顾了我四年，不会在最后时刻这么吝啬吧；一会儿又想着如果我当时再细心一些，早一些发现也许就有手术机会；后悔一会儿，祈祷一会儿，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头疼欲裂，难以入睡。

      每隔一小时跟守在病床前的妹妹联系，时时刻刻盯着心电监护的数字，告诉她，一旦蓝色的数字低于80赶快去叫医生……

      清晨五点赶往机场，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这次回去与以往都不同，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先生说时间还早让我休息一会儿，可疲惫不堪的我再睁开眼睛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到医院的那一刻，我看到您躺在那里，带着面罩，被动呼吸让您很不舒服，整个人没有意识，没有反应，但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提示您的心脏还在跳动。我放下行李走到床边，趴在您的耳边轻轻的说：爸，我回来了，回来看您，我知道您很难受，我知道您在等我，我也知道您能听到我说话……深度昏迷的您使劲摇了摇头，这让我泪如雨下，我知道这是您用尽力气给我的反应，我知道您一直都惦念着我们，我也知道您一定会满足我最后的愿望，不会让我遗憾终生的，因为您一直都非常非常爱我们。

      了解病情、后续的治疗、看护、后事的安排等等，让我无暇伤心难过，事实上我整个人一直处于一种麻木状态，我唯一清晰的是不能让您感受到我的悲伤，我趴在您耳边，用平和的语气轻轻的告诉您，不要害怕，我们都在您身边，告诉您我们大家的近况，让您安心。

      一整夜还算平稳，到早晨七点多，心电监护的数字开始出现变化，心律不齐，心电图异常，房颤。先生提醒我，长时间的高烧导致心功能开始衰竭了，我急忙找医生，经过一番抢救，各项数字总算是平稳下来了，但我知道您的归途已到终点了。     

      医生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大家等着我做出最后的决定，看着您难受的样子，无力感让我备受煎熬，我不想让您离开，但又无力回天；我不想太理智，但又必须做决定；我不想让屏幕上的波形变成直线，但又心疼您的坚持。

      其实我心里明白，您已经尽力了……

      再艰难也要做出选择，是我决定了您去天堂的时间。

      撤掉呼吸机的那一刻，您醒了，所有亲人都在您身边。就像小时候您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别害怕一样，我握着您的手趴在您耳边：“爸，您别害怕，我们都在，我们都很好”。我一直在不停地诉说，告诉您我想说的话，让您安心。

      这一刻您的目光是平静的，表情是平和的，一如您往日的平和。

      2019年6月14日12点07分，您自己慢慢闭上了双眼，就在我眼前，就像您平时睡觉一样，我知道您听到了我说的话，安心的去了天堂，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变成了一条直线。

      耳边传来的是亲人不停的呼喊，仿佛能把您叫回来一样，而我知道您已驾鹤西去，去了我们都会去的天堂。天堂是美好的，至少不会再有病痛的折磨。不知道是谁揽着我的肩膀离开床旁，也许是担心我的眼泪会让您走的不安心，其实此刻的我根本没有眼泪，有的只是欲哭无泪。

      我一遍一遍的叫着：爸…爸…爸…虽然声音很轻，但您一定能听见。     

      日月星辰有多绚烂，黄泉彼岸就有多孤寂，从此我们天人永隔，永不相见，再也没有机会让我叫您一声：爸…… 

（四）

      在网络上看到一段话：“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箩、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汹涌而来的都能抗住，真正抵不过的是点滴弥漫。 

      当我抱着您的遗像回家的时候，心里想出门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而如今回家的只有照片。当我看见空空如也的沙发，脑中浮现出的是您躺坐在沙发中的情景。站在窗前，脑中想起您对我说：看，马路上一排排的小汽车，我心酸的哄您高兴，其实您已视物模糊，将一排排路灯看成汽车。

      当我看见静放在屋角的轮椅，当我打开橱柜看见您的碗筷安静的放在那里……

      当一个人在路上，眼泪难以控制，思绪又何尝不是，此时只有深呼吸，深呼吸……

      一次我坐在车里，坐在您曾经坐过的地方，突然想起您当时坐在这里看着我开车，不知道您的心里在想什么？是为您自己的病情担忧?还是坦然面对?不知不觉泪水已悄然滑落，很想您，真的非常想念您。

      再次踏上回家的路，看着飞机窗外的白云，上次回家您还在世上，如今您已在天上，心底的悲伤难以消解。

      去海拉尔散心，在呼伦贝尔草原上，仰望天空，一轮明月，明亮而又孤独，心里想着您每天躺坐在沙发上，看到的也是四季变换的天空，此时此刻深深的体会到了您的孤独，犹如这天上明亮而孤独的月亮，您应该很想念我们，就像此刻我很想念您。

      那些渗透到生活里的每个点滴都有您的气息，每每想起都变成了无法呼吸的痛，痛彻心扉。

      您是一个好人，正直、善良、平和、慈祥。爱我们爱家，一辈子都在默默地照顾我们每一个人。我从未听到过对您的任何负面评价，是您的善良获得了所有人的赞誉。            

      您热爱生活，即便是在厨房也总是穿戴整齐，最深刻的画面是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背心，深蓝色的裤子总有两条笔直的裤缝……

      是您教会了我们精致的生活，体面地活着，更重要的是：我们学会了幸福。

      今世我们父女缘分已了，渴望来世再续！

                              

---写于2019年9月21日父亲辞世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