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拿云》丨06《青涩的老照片》

郭晓枫

                                青涩的老照片

                                            郭晓枫

      老照片是回忆的酒。

      八月最后一天的黄昏，一向安静的初中班级群竟然有了一阵不小的动静，有女同学上传了当年十二位同学的一寸照片——应该是她偶然间翻出初中毕业留言册看到的，便分享到群里。于是，群里出现久违的你一言我一语，充满了一阵快活的空气，但很快也就偃旗息鼓，重归寂静。但对像我这样天生爱怀旧的人，恰好又打开了回忆往事的一个缺口。

      照片应是1992年初夏毕业在即时拍的，虽然该年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虽然小虎队的《爱》正红遍大江南北，但同学们仍以最传统的方式赠别——把一寸黑白照片贴在毕业留言册中的某一页，再用钢笔写下歪歪扭扭且稚嫩青涩的赠言。自然没有诸如QQ号、手机号、微信号一类的联系方式可留，事实上，家里有座机的也凤毛麟角，因此，同学们干脆把家庭住址的门牌号码写在留言册上，我称之为“自报家门”。

      过了“五一”，写留言由之前的地下状态日渐公开化，几乎每个同学的课桌上都有几本等待抒情的留言册，课上大书特书的亦有之，老师虽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气转暖变热，空气中酝酿着别离的气氛。我没有准备毕业留言册，后来这成了我的习惯，整个学生时代，我确实没有一本，向来只给同学写，而今我认定这是我孤僻性格的最佳诠释。我也没在谁的毕业留言册上贴上过自己的一寸照片，当时正为嘴上那丛蓬勃生长的胡须而苦恼，它们完全失控，又不敢过早刮胡子，他们说越早刮长得越浓，正琢磨着一根根拔之而后快，又从报纸上看到有人因拔“危险三角区”（人中边缘）的胡子而丧命的报道，再不敢轻举妄动，苦恼因之而几何级增长，哪里还有心思拍一寸照留存做纪念？

      92年春天，属于我们的流行元素大致有这几样：刚热播完的《雪山飞狐》中的两首歌（《雪中情》《追梦人》）是我们每天要温习的功课，尤其后一首更是人唱人爱；《魂斗罗》是用两条命还是三十条命通关是男生讨论的热点话题；一种叫“旅游鞋”的白色鞋悄然流行，与之搭配的是一种叫“三紧服”的上衣和牛仔裤；女生的发型不是剪发就是辫子；异性之间的喜欢和那个春天一样暧昧不清……

      下课后，男生们照例或疯跑或坐在教室外面的墙根下集体晒太阳，彼此熟稔地称呼着已称呼了三年的绰号，多数听之不雅却分外亲切，更亲切的是聊天时的方言，它们和阳光一样赤裸也一样温暖。上课铃响，大家纷纷起身连拍屁股，尘土一片飞扬。坐了三年的教室实在简陋，几乎找不到一套完好无损的桌凳，南面的几扇大窗或没有窗栓或玻璃烂个窟窿，铺着红砖的地面坑坑洼洼——但没有人嫌弃它，于我们而言，大约“斯是陋室，惟情谊馨”吧！简朴甚至简陋仍是那个年代尚未隐退的一个特色，走出校门站在赛汉大街上一直往东望，很难找到几处楼房，那时，“房地产”还没破土而出，从校园到整个小镇，朴实如初。

      毕业考试结束后，不报考高中的就提前离校了，班里一下因少了五分之一的同学而空荡许多，发到桌上的试卷却是与日俱增，散发出浓重的油墨味儿。即使这般紧张，开学初交的学杂费中电影费仍要“兑现”，六月的夏日里，全校师生涌入影剧院去看革命战争史诗片《淮海战役》，即将毕业各奔西东，看什么不重要，一起看才更值得回味。其时，影剧院正处于转型前的巅峰。

      中考前两周，我们离校。离校前一天下午，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在班里搞了聚会，我把家里的单卡录音机奉献出来，桌子摆成一大圈，桌子上堆满了瓜子等零食和大窑嘉宾，可能也有同学偷偷在喝啤酒，我仍记得有几张潮红的脸。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慢慢散去。

      这些一寸照片是我们少年时代的一个喻体——朴实、简单、干净、阳光。初中毕业后，我与不少同学至今一直未见，但投向这些照片的第一瞥，就把我那些温暖的记忆唤醒，关于我们和那个时代……

                                         （2019年9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