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死神第二次擦肩而过

艾玲

　　我第一次大病初愈后，带着孩子离开北京，回到内蒙古巴盟某厂上班。儿子3岁至5岁时，送到厂办幼儿园。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又上班又操持家务，还要学习。那些年，全凭自己年轻精力旺盛，咬紧牙关硬撑。两地分居，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每年只有12天探亲假。这种日子熬到85年年底，我去北京探亲。

我前夫是北京知青，也是我的初恋。“初恋我们不懂得爱情”，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我觉得说的挺对。我当初只是凭感觉，看他长得好看，人又老实、勤快，对我关心照顾，我们就好上了。79年知青大返城，按国家知青政策哪来哪去，前夫回到北京，在北京工作。我是内蒙知青，76年底调到巴盟某厂上班。（这期间为了解决两地分居，我从巴盟调到伊盟、又从伊盟调到呼和浩特，准备曲线救赎）前夫家在北京就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想调回北京比登天还难。难道我们夫妻就这样一直分居下去，熬到哪年哪月是个头？一年只有这么几天呆在一起，两个人的共同话语越来越少，生活习惯也越来越不合拍。眼看12天假期要过完，我又要带着孩子走了，这种生活我不想在继续下去，这个想法我想过N次，但总是下不了决心，这次我终于狠下心来，和他摊牌。

在走的前两天的晚上，我心平气和地和前夫说，“咱们离婚吧”。“离就离，东西归我，孩子归你”。听完他说的这句话，我鄙视他，仅有的一点不舍之心荡然无存。这还是个男人吗？那个年代，家里有啥东西，房子是租的，有个菊花牌电风扇，有个永久牌自行车，有个大衣柜、五斗橱、单人沙发、铁管双人床。搁到现在，扔到大街上也没人捡，除了收破烂的。那个时候，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离婚得需要多大的勇气。经他这么一说，顿时坚定了我离婚的想法，高尔基曾说过“ 爱孩子这是母鸡也会做的事，……。”这种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的人，还会爱别人。我毅然决然地选择带着孩子，其他什么都不要，离开了北京。

　　回到呼市，虽然工作调回来了，但单位不给单职工（特别是女职工）分房。我就租了一个十来平米的平房，开始了我和儿子的二人世界，这个小窝我和儿子从85年住到92年，这一段生活现在回忆起来很温馨。儿子开始上小学，我调回呼市国企后，为了读书学习，就停薪留职到一家私企建筑公司打工。在这期间，我就读内蒙一家建筑工程学院，边工作边上学。

儿子自小就很懂事，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帮我做家务，他一回到家，就生火，做一壶热水，等我到家，进门就可以做饭。自己的鞋、袜子自己洗。白球鞋刷不干净，干了以后，有一圈黄边，他就用粉笔把它涂抹成白颜色，这样看不出来。他的学习成绩每年期末考试基本都在班级第一、二名。

记得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三八节”那天中午，我下班回家，一到家，儿子已经把饭做好了，馒头、炒土豆丝、炒白菜，西红柿炒鸡蛋、鸡蛋汤。我都愣住了，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些是他干的，儿子先开口说“妈妈，祝你节日快乐”。我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虽然土豆丝切的跟小手指粗细差不多，不是炒熟的，是煮熟的，但我的心又喜又悲，喜的是儿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妈妈，让妈妈快乐；悲的是，同样是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还让爷爷奶奶哄着呢？儿子却每天劈柴、生火、烧水，帮妈妈干家务，我感到很内疚，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这个三八节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妇女节。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扛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我每天这么辛苦，自己带着孩子，我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度过，值不值得？但看到身边儿子熟睡的小脸蛋，我一切释然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我和儿子的生活，忙碌并快乐着。

        92年我再婚了，我的现任丈夫是我回到呼市认识的。我俩在一个单位工作里工作，相识、相知、相爱的。他85届高中毕业，人长得很有眼缘，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因没有考上大学，到这个私企建筑公司打工。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十几岁，两家父母都反对，我们还是结婚了。由于我再婚，92年单位分给我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丈夫在86年接他父亲的班，离开私企，到国企单位铁路部门上班。怕啥来啥，婚后，丈夫在外地施工，又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只不过这个两地比较近，每个月都能回家几天。

        岁月在忙忙碌碌中流逝，儿子一天天长大，我的事业也有了显著的成效。我是搞工程预算编制、审核工作的，94年我被单位召回，结束了我停薪留职，回到单位上班。97年，儿子高考的那一年，也是我最忙的时候，白天干不完的工作，晚上加班干。我一投入工作，就忘了时间，有几回同事下午上班了，我还没下班吃午饭呢。俗话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期的两地分居，长期的的劳累，我的身体发出了健康警报信号。

        春天到了，大地一片生机勃勃，树开始变绿，花开始绽放，我却变得越来越打不起精神，脸色苍白，头晕脑胀。到医院一检查，血红蛋白低到6g，严重的贫血，医生给我开的硫酸亚铁、叶酸等药补血，就这样带着病坚持上班。吃药血色素就上去，停下药血色素就下来，病不见好。医生建议我住院好好检查治疗，我当时正在审计的一项工程预算，审核了一半，别人不好接手，儿子也马上高考，我想把工程预算审完，儿子高考后，就去住院。儿子高考结束了，成绩不错，被一线大学录取了。我的工作也完成了，这个时候的我很开心，但身体不做主，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好不容易抬起腿，脚底踩下去却软绵绵的，上个三楼都费很大劲。胃经常不舒服，一饿就开始疼。这种状况，我真的不能再拖了，赶紧住院治疗。

        儿子开学走了，我就住进医院开始看病。做了几次骨穿，检查结果是“缺铁性贫血”。胃镜检查结果是“萎缩性胃炎”。看来病不严重，吃点药也就好了。在医院里每天按时吃药，可是血色素时上时下，胃也越来越难受，病情越来越严重。“十一国庆节”一过，医生就给我办了转院手续，转到北京铁路总院。到了北京铁路总院，要排队住院，我在外面等了一个礼拜才住进医院。

        住进医院血液科病房，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骨穿、胃镜、胃肠X线钡餐等。后来就把我转的肿瘤科病房，主治医生找我，让我通知单位领导和家属，并让家属来医院。我跟主治医生讲，不用找家属，和我谈就行。医生不理我的茬，执意要家属过来。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准备打饭，一眼看见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人，这么像我爱人，走进一看，果然是他。我问他“你怎么来了”？他说：“前天晚上做个梦，梦里你叫我，我感觉不好，昨天晚上坐火车就来了”。“你来正好，医生正要找家属谈话，你去吧”。爱人去找大夫，我就回病房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看他回来了，两只眼睛发红，好像是刚哭过，我问“医生都和你说点啥”？他支支吾吾的，我一看就急了，“我的事你能做主吗，你就直说，啥病”？“大夫说是胃癌”。我听到“癌”，脑子轰的一下，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触碰这个字，我不敢相信，我也不愿相信。我自己又亲自找主治医生确认。在得到医生肯定的答案后，我冷静下来思考该怎么办。

        既然得了癌症，就要面对现实，知道可能面对的困难和痛苦，在死亡的恐惧中不断挣扎，却仍然能够战胜自己，有这样勇气，有这样良好的心态，对疾病的治疗非常的重要（重要的话说三遍）因为有很多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之后，精神上就有点承受不住了，感觉天要塌下来了，终日闷闷不乐，想太多，这样自然是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良好的心态有利于提高身体的免疫力，而且能够提供活下去的信念支撑，只要有着活下去的信念，很多困难就能够克服。我79年第一次战胜死神，就靠的是信念，十八年过去了，经过这么多年生活的磨难，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有自信战胜疾病的人，心是最柔软的地方，我把这个最柔软的地方变成了最强大力量的来源，这一次我更不怕了。

       其次，找一个可靠的医生，得了癌症，这时候必要的治疗还是需要进行的。而且要遵循医嘱，不要轻信所谓的偏方，也不要自暴自弃而放弃治疗甚至反对治疗。如果条件允许，还是最好坚持治疗，不要过多的担心，如果治疗效果还不错，那么就得坚持下去，这样一来就能够很好的控制癌症，抑制病情的发展，甚至能够缩小，直到痊愈。要相信医生的方案并积极的配合各项检查及治疗，在治病过程中，病人的依从性很重要。

　　我把我的病情打电话告诉家人，家人心急如焚。姐姐是唐山某医院麻醉科主任，一听到病情马上就请假来北京。两个弟弟也请假赶到北京。哥哥虽然没来，但是也写信嘱咐我，单位由书记带队，党、政、工、团都来京看我。

家人、领导的到来，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勇气，姐姐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癌症都是无药可救。乳腺癌，淋巴瘤等，即便晚期，治疗效果也是比较好的，有的病人积极治疗后能够长期存活；即便像肝癌、胰腺癌这些恶性程度很高的肿瘤，经过综合性的治疗，生存时间能够得到一定的延长。听了姐姐的话，我对治疗更有信心了。两个弟弟也开导我，要坦然面对，心情放松，不要考虑经济上的问题，我们会全力支持的。儿子的事你也放心，有我们呢。领导也让我安心治病，有什么需要及时与单位联系。

家人的支持和领导的安慰我很感动，现在回忆起来，一边写一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血浓于水，家人永远是我的坚强后盾。我是病人，此时更需要家人、朋友的关爱和理解。有时候亲人的几句嘘寒问暖胜过千金良药，能减轻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灵上的创伤。

　　做手术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起床，开始梳洗打扮，我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进手术室。因为贫血，脸上和嘴唇都苍白色，一点都不精神。我照着镜子，嘴唇涂上口红，脸上擦点粉底霜，顿时觉得光彩照人。我心情好极了，护士推着床来接我，都夸我今天真漂亮！

手术成功了，肿瘤6*6*10厘米大小，全部切除，胃切除了五分之四。在我姐的建议下，不用接口器连接，用缝合术把食道与十二指肠接上。北京医院病房环境很好，我们住的是两人一个房间，同病房的病友是中国农业大学的教授，60岁出头，人长得瘦小，盲肠癌手术已经做完。她耳朵听不见，每天4点多钟起来，到外面练郭林气功。我爱人陪床，晚上睡在行军床上面。教授看见我爱人休息不好，她到外面去练功，就让我爱人睡到她床上。

我手术后的前几天晚上，刀口那个疼，因为我姐不让大夫预留止痛棒，那样对我大脑记忆力不好。她告诉我，你如果疼的实在受不了就吃点止痛药，要不你嚎啕大哭也行。还好，教授耳聋，我疼的大哭小叫她居然一点反映也没有。手术后，我浑身上下插着管，特别是鼻饲管，好难受。每天不能吃喝，靠输营养液维持，嘴上的干皮一层一层往下揭。半个月后，我出院，体重一下子瘦了40斤左右。

     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紧接着就是化疗。3个月后我又到北京铁路总院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化疗。

　　化疗整个过程是痛苦的，我的化疗方案是3个月1次，每次21天，一共六次。我们化疗住的是大病房，共住8个人，天南海北的都有，各种癌症病患者也都有，每个人的化疗方案和治疗用药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化疗反映也不同，我是闻着饭菜味就噁心，什么也不想吃，别人在我旁边吃也不行。我每次化疗之前都打止吐针，止住吐，但噁心止不住。化疗期间，躺在病床上，那个难受，你毫无办法，只能忍住。

我们病房有个叫王英的，她和我同岁，也是知青，她说，“只要从这个病房活着走出去，都是江姐”。可是偏偏是她没有活着走出去，年纪轻轻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病房里的人都很喜欢我，我每天讲点有趣的事，或拉家常、唱歌，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减轻身体的痛苦。我们病房还有个北京大妈，她是乳腺癌，我看过她的刀口，惨不忍睹。她家离医院不远，坐公交三、四站地就到，她白天来化疗，晚上回家。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有一天，她来了给我们大家讲她路上的遭遇。她一个乳房切除，只好买假乳胸罩戴。夏天太热，她想出一个既省钱，又方便，又美观的方法，把避孕套吹得和另一个乳房一样大小，塞进普通胸罩里，从外观看和真的一样。今天公交车上太挤，把她的假乳房挤爆了，周边人听见“叭”的一声，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她吓得也不敢吱声。我们听完了哈哈大笑。这群癌症患友们在一起穷开心，既坚强又乐观。

我一化疗完，就出外走动走动，窗外的两棵白玉兰树，医院内的小花园都是我常去的地方。我和中国农大教授关系处得挺好，化疗期间，我俩不在一个病房，她经常到病房看我，讲她儿子给她雇个保姆，有多能吃，没有眼力见， 活儿看不见，吃的东西一眼就看见了。有两天她没来，我问护士，护士告诉我，前天晚上她走了。我听了有点震惊，这可是我住院期间交的朋友，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最后见她一面的时候，样子还挺好，有说有笑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人的生命有时真是太脆弱了。她是那么珍爱生命，为了能健康的活下去，每天4点钟起床练气功，还要等我好了，教我也练气功。我这一整天脑海里都是教授的音容笑貌，她说的话，她办的事，她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可是她走了，什么也没带走，我只能默默地祝她“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痛苦”。生命有两面性，一面是脆弱，一面是韧性。教授就是脆弱那头的，而我就是韧性这头的。为了保存体力，我绝不会凌晨4点去练气功。为了活命，我咬着牙坚持下去，把所有疗程全部做完。

     什么样的人群适合化疗呢？老年人，年轻患者本身营养不良的，身体状况差，病情非常严重，经过医生的评估之后，不会建议化疗。生存期不会很长，如果要化疗，只会加速死亡的时间。但是对于年轻人、早期和中期的病人来说，化疗就不一样了。会产生很好的效果，挽救生命。

　　人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遗憾，如果不是终点，请微笑一直向前。99年我的化疗还没有结束，就有施工企业找我编预算，我就在家干。2000年，有审计事务所找我干活，我就答应了，我与三位高工一起去内蒙东部地区搞评估工作。2000年，我在审计工作中，认识了内蒙东部城市的一位老板，他高薪聘请我去他的公司打工，我当时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就婉言谢绝了他，他执意要我去帮他，我说，你把工资砍一半 ，我不坐班，有事就来，没事我就在家休息。老板很爽快，满口答应了我。公司有事就找我去一趟，没事在家养病。2003年，我觉得基本好了,什么药也都不吃了，我这才去东部城市，正式走马上任，开始了打工生涯。

我97年得的病，98年1月做的手术，至今已经过去了21年，目前我的身体状况良好。经常出门旅游，因为身体较瘦，我的活动量不宜太大，以散步为主，和朋友们学打太极拳、八段锦，有时也会唱唱歌，跳跳舞等。在家里，看看书，写写美篇，做做家务。只要心态好，身体才能好，活得才有质量。

许多肿瘤患者在治疗完成后会产生一定的心理障碍，觉得自己不再是正常人，在体力，精力方面都比正常人弱，部分接受器官切除手术的患者认为自己是残疾人，无法适应日常工作和社会活动，并由此产生自暴自弃的心理，这种思想在年轻患者中尤为常见，而周围亲朋好友潜移默化的态度也会加重患者的思想负担。

其实，癌症患者确实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需要注重休息，保证营养，避免劳累和重体力劳动，但是在疾病达到临床治愈后，患者的各项生理指标和体力会逐渐恢复到正常，完全可以胜任正常的工作和社会活动，因此完全不必由此产生自卑心理。应该树立信心，我是正常人，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把命运的金钥匙握在自己的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