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杜甫草堂

常想一二

<h3> 一<br></h3><h3>   雨不期而至,而此刻,我就站在杜甫的草堂前。任由斜斜的细雨飘落,我默默地凝视着这不能再简陋的茅草屋,透过半掩的门窗,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隐隐约约,还在那儿艰苦地劳作,轻轻地吟唱,其中有喜悦、轻快,也有忧郁、悲愤。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草堂啊!一个承载了我许多梦想和希冀的所在。周围修竹,门前碧水,高高的古树下,草堂却是这么简陋、寒酸,似与周围的景致有太多的不协调,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草堂了,分明我已经嗅到了杜甫的气息,听到了那种破空而来的吟咏的声音。</h3><h3>   我是循着他的人生历程找到这儿来的。那个曾经豪气满怀,与御封的“诗仙”携手同游的翩翩少年;那个曾经为了一展抱负,游走京师,“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落魄身影;那个携妻带子、满面灰尘,夹杂在逃难队伍中的潦倒官僚早已经来了。在诗的字里行间,我感觉到了,他分明是带着满身心疲惫来的。</h3><h3></h3><h3>  初到成都,虽然生活还有些许的窘迫,还时时需要朋友的接济,但他很快喜欢上了这里的清新惬意,过起了难得安静的生活。在他的庭院里,此刻,我正坐在茅檐下的石墩上,满心羡慕地看着他在那儿不停地忙里忙外,边吟边耕。</h3><h3></h3> <h3> </h3><h3>   他的茅屋就在西郊的浣花溪畔,浣花溪迂回曲折,波光潋滟,这一带地处偏僻,人烟稀少,风景如画,是居住的绝佳之所。从来的那一天起,他就丝毫没有停止营建自己的家园。这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十年的漫游生涯,十年的长安索居,他何时有自己真正的家呀!草堂筑成之日,他满心欢喜,写下了这样的诗句:“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初来拮据,他这里的一碗一盘全是朋友处借得,房屋四周的一竹一松皆是友人处讨来,但生活过的舒心、安逸。可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仅凭资助远远不够,杜甫自己在院内挖掘池塘、水井,搭起藤架,开辟药圃,种植花木、草药,独辟花径,“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敢谋土木丽,自觉面势坚。亭台随高下,敞豁当清川。”这样的环境是多么静谧秀美。他生活怡然自得,朋友来了,他写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逢客人至:“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粝腐儒餐。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平日里,“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做钓钩。”偶然外出归来,“邻里喜我归,沽酒携胡芦。”神仙也要羡慕这样的日子了!</h3><h3>   虽然贫穷,但我们的诗人还记挂着天下,记挂着家乡。这不,他正为突如其来的风雨而感慨:“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他的心并没有真的静下来。</h3><h3>   近五年的平静生活,他的忘年之交——成都府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去世,蜀中局势渐乱,他也渐渐失去了依靠。他要走了,再次踏上流亡的道路。他的茅庐,再也经不起风雨,日渐破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h3><h3>   满怀惆怅和失望,无奈之下,站起身来,我无限留恋地悄然离去……</h3> <h3> 二</h3><h3>   草堂的周围已经变得没有了原来的况味。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草堂竟有如此的建筑?进入大门,各种构筑依次排列延伸开去,大廨、史诗堂、柴门、工部祠,穿逗式的建筑掩映在幽静的环境之中,闲适、雅致,甚至还有一点浮华的味道。大多数的游人满脸羡慕地游弋其中,留影、畅谈,享受着川西特有的那份闲适。</h3><h3>   诚然,这里已不是杜甫真正的所在,而是后人硬生生附会上去的。这附会有后人敬仰的成分,也不乏人为的政治目的。</h3><h3>   唐代的韦庄是第一个关注这里的人。草堂在杜甫离开后数易其主,终成废墟。韦庄缅怀先贤,在他的遗址上建起了一间茅屋,此后的历朝历代,草堂一次次重建,规模一次次扩大,发展到逐渐有了亭馆祠堂,曲水园囿,直至清嘉庆十六年,留下了目前所见的建筑格局。雍正十二年(1734年),爱新觉罗·允礼奉命送达赖喇嘛回西藏,途径成都,特意前来拜谒草堂,在祭扫时写下了“少陵草堂”四字,并镌刻成碑,草堂的辉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华堂丽庑,层轩累阁,杜甫至死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待遇。</h3><h3>   “中国式”的黑色幽默往往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生而在世,偏遇着离乱的年代,让他在万般的磨难之中看惯世间的悲苦,尝尽人间的冷暖,写下愤世嫉俗的文字,而统治者对此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而或是极力打压,甚至是置之死地而后快。及发现了其思想或言行有利于统治的一面,便又极尽提携之能事,从各种方面给予极优厚的待遇,赐名号,建陵园,把体恤关爱的文章做得足足的。先贤孔子有这样的遭遇,诗圣杜甫也不例外。虽然他们都顶着“贤”或“圣”的名号,但与生前穷愁死后荣耀的他们,这名号又有几多价值!</h3><h3><br></h3> <h3>   在这如今已是经典园林建筑的草堂布局中,有一处是最能反映杜甫生平的所在,那就是杜诗书法木刻廊,这里保存着历代名家的数百件杜诗书法木刻,这些书法作品个性鲜明、各具特点,表达出了诗作者的作品内涵和意韵。但游览的过程当中,却发现这里少人关注,深厚的文化积淀并没有留住游人的脚步。一个栖息的灵魂只能无奈地任由匆匆的过客在自己的面前一晃而过,在那浮华的世界里捕捉闲适和惬意。</h3><h3>   一系列的铺陈背后就是那低矮而寒酸的草堂了,我又一次站在了它的面前。</h3><h3>   这儿的游人已渐渐多了起来,看着那简陋的摆设,游客们唏嘘不已,发出各种不同的感慨。神情之中有失落、有惆怅、有无奈、有深深的叹息、还有阻挡不了说笑。不大的院落里,一时包含和承载了太多的感叹和芜杂。而此时,我的心情却无以言表。第一次面对,我太多的是沉浸在一种喜悦之中,见着久违的圣人,我迷恋于他为我创造的精神世界,随着他的诗歌或喜悦、或激动……没有太多地关注草堂的外在内容,现在,细细地打量眼前的一切,我深感唐突、内疚。</h3> <h3>   草堂太小了,不多的人就挤满了院落。与前面的建筑相比,这儿着实地寒酸。但这儿毕竟是整个园林的核心,可以想见,没有这样一座简单的茅屋,周围的水榭亭台、园林建筑任意摆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堪称经典。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只有依附了草堂,依附了一个落魄文人,才变得充满了情趣。我无意去指责园林设计者的初衷。把一切按后人的想法铺排开来,是想让来者在一种轻松的心境下慢慢接近那个朴素的灵魂吗,我想未必。对于关注杜甫的人来说,一座茅屋就够了,从中他们尽可以感受到一个躁动的灵魂,一段流淌着的历史。</h3><h3>   文化的内核也许都是朴素的。在草堂里,我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试想,其他地方,哪里不是如此?荒冢一座也好,黄土一抔也罢,能让历史记起的,不是那些奢华的建筑,不是后人繁花似锦的堆砌,唯有那逝去的人,以及他们代表的某种精神,创造的某种文化,才是人们久久不能忘记的!</h3> <h3> 三<br></h3><h3>   雨慢慢地小了,草堂经过雨水的洗礼,多了几分清新。然而,这样的情致没有留住杜甫的脚步。公元765年,失去了朋友的关照,加之世事混乱,杜甫不得不离开他苦心经营的草堂,将去往何处,他自己心中也没有底,权且经岷江而入长江,顺流而下吧!“万里悲秋常作客”,漂泊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之后的两年,夔州小住之后,他始终漂泊于荆湘之间,船成了诗人最终的家。大历五年 (公元770年),身染重病、心力交瘁的杜甫在湘江的一艘孤舟上,带着绵绵遗恨悄然逝去。</h3><h3>   草堂失去了它的主人,更经历了世事的凄风苦雨,朝代几经更迭,几度荒废重建,草堂毕竟还是留了下来,作为一种符号也好,一种象征也罢,它留在了杜甫心中喜爱的锦绣成都!</h3><h3>   眼前突兀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一座茅屋、万千广厦、一叶孤舟,它们重重叠叠,构成了一个立体的空间!不是吗,这三种简单的意象串起了杜甫的大半生。生活在一个由盛转衰的时代,苟且生存尚且是一个大的奢望,作为诗人的杜甫经营了半生,才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能暂避离乱的现实,安安稳稳地生活,他相当满足了。但他还心忧黎元,希望天下寒士都能住上广厦,自己最终却客死孤舟,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现实呀!三种具象的东西交替浮现,我不知是诗意的存在,还是强烈的讽刺。但确确实实是它们,让杜甫在其中苦苦挣扎,耗尽了他的毕生心血。家、国、天下,与他是何其的遥远!</h3><h3>   杜甫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除了诗歌,唯一留下的就是这草堂了。如今,这儿已是西南胜景,一处避不开的旅游去处,“来成都没到杜甫草堂,就等于没来成都。”小平同志曾这样说过。我无法真正领会其中的含义。低矮的草堂如今身处繁花似锦之中,至于别人是来看那精巧的园林布局,还是在简陋的草堂前感受一位诗人复杂的心境,且随意吧。</h3><h3>  风雨之中,我来过了草堂!&nbsp;</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