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从盐井到芒康是滇藏线最经典的一段道路。</h3><h3> 公路一直沿着澜沧江大峡谷盘旋而上,山高、谷深、水急。这一带塌方路段很多,一边是落石一边是悬崖,每次往车窗外看,脚下是几百米到一千多米的落差,心里总是一阵震颤。这些路凿在悬崖峭壁上,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修路的艰难。有时候发现一条艰险漫长的山路只通到一户农家。到芒康要翻越海拔四千三百米的红拉雪山,有连续四十二公里的爬坡路段,它是由无数的"Z"字形拐弯组成的奇观。而澜沧江山谷中的雾是飘逸的,像流动着的梦,只见它成团成团地向山谷间平行移动,每一团雾之间都有小小的间距。雾之上就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远处最高的山顶通常都覆盖着白雪,有时雾会沿着山谷缓缓向上,久久徘徊在天空与雪山相连的地方。每一座山峰都像锋利的匕首,而山体则是由脆弱疏松的沙层岩组成。每逢下雨,山上的碎石就会随同雨水冲刷到江边。从江边到山顶沟沟壑壑,到处是泥石流的痕迹,它留下的伤痕让人对这些寂寞、苍凉的群山心生敬意!</h3> <h3> 芒康的藏语是"善妙之地"的意思, 芒康县城很小,这里的人似乎更是无事可做,有蹲马路的,有织毛衣的,有开车来回闲溜的,还有冲着路人发愣的。但就是这个破落寒伧的小县城,它却是西藏的东大门,是"茶马古道"在西藏的第一站。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在境内奔涌而过,滇藏线214国道与川藏南线318国道在此相遇、汇合,来往的车辆都路过这里,骑行者大多也在这里休憩。</h3><h3> 向北,再向北。前往左贡的道路,是进藏以来最糟糕的路段。我搭乘一辆青海玉树法院的警车,一路上尘土飞扬,荒凉、低矮的植被,仅能将裸露的土地覆盖住。一路上连续翻越三座高山,觉巴山、拉乌山、海拔最高的是东达山口,5008米。这里的雪山没有美丽可言,只有苍劲和荒凉。路上遇到最多的路标就是各种警示"落石地段,多加注意!""滚石地段,多加注意!""飞石地段,多加注意!"这是一条让人刻骨铭心的道路,只要走过就永远不会忘记。它可能是中国最曲折和破烂的公路了,全程一百五十八公里,一路上,只要车一停,就有一些衣衫破旧的小孩或妇女围上来,口里嘀咕着讨钱或者糖果、铅笔什么的。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窥见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那些呆滞的眼神中透出的是无奈与茫然。路上不时有老人轻摇着转经筒,静静地观望着过路的车辆,那低沉而不绝的诵经声让我强烈感受到神的在场。一路上,秋色渐浓,杨树的叶子几乎在一夜之间黄透,那美丽通透的柠檬色令人心醉。公路在高山上无休止地盘旋,回望来路,如同一条半空中飘飞的灰色的丝带!汽车几乎像在云端行驶了,路随山转,雪峰时现,常有一种通向秘境的感觉。在一些相对平缓的半山,居然能看到一些小小的村庄、田畴、树林,一切仿佛是沙漠中的绿洲。在如此蛮荒的地方,竟然有人类居住,我有时会无端猜测,他们靠什么生存?他们是否了解外面的世界? </h3><h3><br></h3><h3> 大约几小时后,因前方修路,车在山上整整堵了八个小时,日落后的高原气温骤凉,到达左贡县城时,已是午夜一点了。</h3> <h3><br></h3><h3> 天一亮,我就离开了左贡。直到现在,我对这座高原小城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看到的是它的背影,黑夜里藏獒的叫声像星星一样遥远而寒冷。</h3><h3> 茶马古道出左贡,经由以拥有众多美女而著称的田妥,穿出玉曲江河谷,汽车一下子就迷失在茫无边际的邦达大草坝里了。那是一片让人心醉又恐惧的大草原,平均海拔在4300米以上。据说夏天的草原上到处都是沼泽地,流淌着雪山融化后的冰水。邦达大草原究竟有多大?据说连雄鹰都无法飞出它的边际,因为它地跨五六个县,很多地方都荒无人烟,马帮们管它叫"五百里长草坝"。而海拔在4400米的邦达是川藏南线和北线的交汇处,藏东唯一的机场就建在苍茫开阔的邦达草原上。</h3> <h3> 进入昌都之前,得翻过海拔4572米的浪拉山垭口。</h3><h3> 想起从唐朝时开通的"茶马古道",它从云南丽江中甸德钦西藏芒康左贡昌都再到波密。而作为茶马古道东西南北通衢的重要驿站和集散地的昌都,马上就要在酥油茶、藏袍和经幡中浮现出它的面容了。 想起那条发源于青海的著名的河流,想起它的前世今生。而这里就是澜沧江的源头,在昌都以上,汇聚成澜沧江的是扎曲、昂曲两条大河。现在,这两条大河经过千里奔涌,开始在这里汇合,才被人们唤作澜沧江。它流向彩云之南,再摇身一变成了更为著名的湄公河。我眼前背山环水的昌都城,就是修筑在这两条河流交汇处的沙洲上。</h3> <h3><br></h3><h3> 昌都还有一个名字,叫察木多。它是西藏的第三大城市,也是我离开成都之后遇到最繁华的一座城市了。有供人集会的城市广场,交通信号灯、街边的中国电信的电话亭,和内地的城市一样,服装店的扩音器中永远播放着打折促销的声音。在昌都街头,我看到最多的是身穿绛红色僧袍的喇嘛。从这座城市的任何方向,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强巴林寺阳光下闪耀的金顶,它雄踞在最高的台地上,俯瞰着芸芸众生,沿着一条上行的山路,至山顶,便是康区规模最大的格鲁派寺院了。寺庙里的佛像塑得无比辉煌,特别是宗喀巴大师的塑像,装饰着数不清的玛瑙,天珠,绿松石,蓝松石,珊瑚,还有各种金银首饰。藏民们把黄金珠宝捐献给了佛像,自己却在道路上行乞。我观察过他们磕头的姿势:站直身体,口诵六字真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胸前,迈第三步时,双手自胸前移开,掌心向下,身体与地面平行下俯,膝盖着地,然后是全身,额头轻叩地面。藏民对内心的索求远甚于对现实的索求,这一切让我想起别尔嘉耶夫对俄罗斯精神的描述:"在俄罗斯人身上,没有欧洲人那种在不大的灵魂空间集聚自己能量的那种狭窄性,没有那种对时间与空间的经济打算和文化的集约性。旷野对俄罗斯灵魂的统治产生了一系列俄罗斯美德和缺点。"俄罗斯的灵魂,不是一颗资产者的灵魂,它从不在黄金的躯体前屈体"。</h3> <h3> 昌都的土地上,到处流传着格萨尔王一位英雄式的人物的遗迹和传说。 秋天的落叶开始飘飞,仿佛到处散发的请柬,它们褐色的筋脉将一座城市千年不变的道路指示给我,使我恍惚听见行走其中的神灵衣缕中夹杂的风,听见马帮雷霆般的蹄声和幽暗的茶香........</h3> <h3> 在昌都的最后两个小时里,我的时间都与一位游荡的新疆人有关,长年的飘泊使他拥有了和藏民相同的肤色。因为等车,我坐在四川人的修鞋铺前,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脱胶的登山鞋。他告诉我他已走遍整个西部大地,告诉我游历的"独门秘笈"靠卖羊肉串换取游资,至今很多景区仍留着他赖以谋生的工具。</h3><h3> 黄昏时,他搭上前往波密八一镇的卡车,我看见他把自己的脸颊藏在宽大的遮阳帽中,拐过昌盛街喧闹的人流,一闪就不见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