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与酒有关的称谓,似乎与生俱来就安顿在了这个清静的山乡。也正是这仙居般的处所,才配得上这充满遐想的词。山乡居民,用自己的悠然闲情和敦实淳朴,向人们诠释了寡酒的定义。<br> 之前,闲聊时也有听在山乡(我们本地习惯称之为“上乡”)工作过的人提及过“寡酒”,觉得不可思议。从别人的描绘中,我在头脑里形成了喝寡酒的粗略情景:有村民三五人,择小店围坐,大瓷碗置于桌前,斟满,多为澄黄水酒,偶有白酒或啤酒,无需下酒菜,且喝且聊,欢愉不尽。<br> 这道场景真实地平铺在我的眼前,是在多年后的一个上午。算来,该是我到这个山乡工作一年之后。其时,正值秋季。圩场尚未热闹,不足百米的街头,稍显冷清。我在集市一侧的早餐店吃面。三个乡民走进来,一律的古铜肤色,身着简朴,话不多,坐下来,朝里喊——“倒酒”。店主一声回应,折身走向酒坛,手持竹制的酒斗,动作麻利地舀酒,一人一碗。酒满上了,情致也随即溢满。无需多言,一句“来”,三个瓷碗会合,一口酒咕咚下肚。接下来,家长里短的,话有一茬没一茬,酒碗端起,间或又放下,我开始见证三个男人构建的寡酒世界。<br> 秋阳如水,漫过天际。如丝的阳光透过窗棂钻进屋里,投映在饮酒者的衣襟、脸颊上,透出铜镜般的光泽。浓重方正的客家口音对我的耳膜产生悦耳的震动,间或发出的液体滑过喉结的声音,如歌声怡人。我俨然成了一个赏景者,或是聆听者。在一家简陋的乡间小店,坐在脱漆的方凳上,体验一场约定已久的经典酒事。这场酒事,与功名利禄无关,与风花雪月无关,与爱恨情仇无关。几个山野农夫,在人们的视线边缘,演绎一场世尘之外的酒事。在他们身边,只有唯一的观众。<br><br> 酒香开始升腾,空气中同时还漂浮着各式早点面食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气味。我把吃面的速度放到最慢,也不足以等到他们这场寡酒的尾声。一碗酒喝到见底,少则十几二十分钟,甚至长达一个多小时。时光以最轻柔的方式,闲情逸致地从饮者身边漫步而过。不自不觉间,几个瓷碗,就这样把一整个上午装了进去。<br> 逐渐地,我发现这样的酒事几乎无处不在。简陋的餐馆,路旁的副食品小店,农民自个的家中,在你知道或不知道的角落,几乎每天都上演着类似的场景。无需约定,三五两人碰上面,觉得有些话要说,一声招呼,彼此心照不宣,找个方桌围坐一圈,便喝将起来。<br> 住在山乡一偶,所有的事物都被安静包围。即便街头也有着喧闹,乡村的屋前屋后有家禽家畜的响动,但安静是永远的底色,有着绝对强大不可逆转的力度,把所有的空间淹没。我以为,这种环境下的稳居者,大体有两类,一是适合闲居,二是内心强悍。后者为人间圣贤,如陶渊明,前者则是在这方土地上繁衍生息世代相袭的乡民,他们习惯了山的忠厚,水的恬静,习惯了在静的世界里享受安宁。“寡酒”是这种静谧催生出的绝世珍品,懂得喝寡酒,配得上和寡酒的人,也只有居住在这里纯正的乡民。<br> 经历过的酒事无数,却从未尝试过坐下来,和这里的乡民喝一碗寡酒。没有下酒菜的宴席于我是不敢想象的。且不论自己的胃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是否能接受酒精的洗礼,习惯和世俗的羁绊,也阻隔了我和那些朴实乡民之间的脚步。我静静地,饶有兴致地看着胡子拉碴的乡民,坐在沾满油泽的小方桌旁,大口或小口地喝着寡酒,谈论着农事、家事、国事、甚至是艳事,或者其他的不着边际的事儿,体验着和他们之间说不清是远还是近的距离感。这种氛围之下,那些在豪宴上自我感觉良好的华丽的酒文化,瞬间黯然失色。我笃信,历数所经历的各种酒宴,没有一场酒事抵得上这般寡酒的真实和醇厚。看看乡民们被酒气熏成暗红的脸,看看那天真如孩童般的笑容,你知道,这场寡酒,以及这群喝寡酒的人,有着大山一样的气场:沉静、厚重、高远和憨直。<br> 我没有足够的淡定把自己的心稳在这个偏僻山乡,更不具备陶渊明的强悍内心,我注定是一个过客。因此,我敬畏寡酒,一如城镇人的浮躁虚伪敬畏山民的忠厚淳朴。这种敬畏发自肺腑,不可修饰。由此衍生的情绪掌控着我的行为,下乡途中,每每遇到乡民,和当地人交往或是招呼,我都不敢造次,也不敢矫情,唯恐误伤了那一方人情。<br> 近两年,我所在的小城兴起了另一种酒事,喝早酒。买了新鲜的冒着热气的猪肉,剁了鲜活的鱼,从农户手里买了从地里摘了刚上市的青菜,放在农贸市场旁的小餐馆里加工,另把冬酒和啤酒混倒在一起,搁在炉火上加热了喝。据说这种吃法是从山乡的寡酒延伸而来。我多次参与了这种早酒。下酒菜绝对鲜美,啤酒冬酒的混合物也有别样的滋味。喝酒的过程中,我努力寻找,却难寻山民喝寡酒的那番意境。喝到后来,醉眼惺忪,心烦意乱,只想逃席而去。<br> 看来,寡酒是有特定习性的,不可移植。正版的寡酒,天性粗粝,骨子里却透着淡静。孕育寡酒的地方,在山之间,在水之畔,孕育寡酒的人,有着不可复制的人格特质。离开了这些元素,所谓的寡酒,全都是赝品。<br> <h3><font color="#010101">作者简介:笔名章骁,出生于70年代末,公务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视写作为心灵的圣旅,认为穷其一生,终极抵达是回归精神家园。</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