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风归来最爱卿

静月听松

　　秋日轻云拂草荆，心舟一叶踏风行。

遐延芳岭寻踪遍，染绿归来只念卿。

　　是小时候听人口中的“假山”，那传说中，秦始皇修长城夺了神仙的拂尘丝儿，将山欲赶往东海，被仙人阻拦后而留下再也赶不动的假石山。故事无从考证，但它的久远与神秘像草叶薇薇晃着一样挠着心。是了解了曲阳八景之一“嘉山夕照”，海拔478米的连绵起伏的山脉，阳面陡，阴面缓，阳光俯照下竟未落影，在那无影山上、山下看乌金西坠，是何等美不胜收。是歆羡朋友们描述“去爬嘉山了”的兴高采烈，使劲儿脑补它上面漫山遍野的绿草，被踏出来的羊肠小路，散着青草香的山风和登顶后的一览城小......
无数的惆怅再也挥散不去，在心底这一积，就是好多年。

　　幸福不期而至。处暑后的一天，霜姐发来消息，“明天爬嘉山，去吗？”一声轻唤让我毫不犹豫地放下所有事情，着手准备第二日的行装，跟家人强调了好几遍去向，夜里更是数了好几百只绵羊还不能入眠，心上上下下地欢跳着。

　　次日上午，伴着明艳的阳光，我们一行6人由康家庄村从嘉山北坡开始了山旅。在平安顶稍事休息后，正式开启攀爬模式。这绝对是一路人际罕至的山行，再没有人工开辟的路，大自然的鬼斧神刀削切了每一块崖石的迎风面，东北方向的山崖平滑陡峭，经烈日熏黄的容颜映衬在一片碧绿中，像一个个闪着金光的巨人面。只有翻过去，才能看到山的那一边。

异常茂盛的白草携着矮荆树铺满了山体，自由自在地伸展着，摇着头、晃着脑。整片整片的葱葱郁郁，远远看上去十分醒目，它们就像大山引以为傲的“碧丝长衫”！拨开一丛白草，脚要稳稳地踩在岩石横断面上、落在坑洼里，手上使劲拽住荆子棵，一借力，便登高了一大步。摸着巨大的崖石，粗粝的表面砥着掌心，我仰视的目光中满是惊诧与热切。岑岭古来多峻秀，眉峰一聚是青山。这与梦中古迹的真实触碰怎能不触动诗意的灵感！途中小小的山葱花、野韭花尽情盛放着，白米粒般的可爱花瓣一团团、一簇簇，聚成了繁星样，在满目绿色中煞是耀眼。身子稳的时候腾出手来采几朵，带着一掌长的梗，捆成一束插在背包侧兜里，一点点儿小收获，心里却甜得很。继续攀爬，我们发现了一种山花，它的茎是分节的，每条茎上开了一单朵玫红色的五瓣小花，形成聚伞花序，边缘带着虎皮色的小锯齿，使得每片花瓣像用转笔刀旋下的铅笔花屑，数十根黄白的花萼亭亭直立，围成筒圆形。奇妙的是，在花瓣中间组成了一条黑色的美丽环纹，盛开的瓣面如蝶，闪着绒光，绚丽夺目。但，这样美丽的花儿竟然大多开在了干涩的砂石地上，那不受草木遮蔽，越受风吹日晒的娇嫩开得愈红，绽得愈艳。迎着风，我们彩衣猎猎，发丝飞扬，那花瓣也翩然扇动了羽翼，把细碎的阳光折成七彩的光芒，一切都如梦如幻。

　　风过，最原生态的山里香飘飘然包围了我们，心脾浸润，甚至连呼吸的空气都染了山味的清新。初次经历没有台阶可走，只靠双手爬崖的我，也减了几分怯意，深吸几口气，手脚仿佛都重新注入了能量。终于爬上一座山头，放眼望去，北面远远的一条黛色腰带横亘在了天边，听同伴们讲那就是少容山，往西看到的是穆山。那遥远的氤氲山气，如曼妙的轻纱帷幔，精致而婉约地绘成了一副山水画卷。向西看，像沙盘模型一样的县城全部纳入眼底，高低起伏中我的家也依稀可辨，心里不觉涌起一股暖意。而向东则有一泓清潭，在周边翠色庄稼的映衬下，恰像一方上好的碧玉盘，熙光横照，显得妩媚又娴静，成为一道独特的亮丽风景。下山，把身子埋入及腰的碧色中，很快，伙伴们小小的人影就坠到了崖底，我落在最后面从高处用目光追遁着他们，时不时地拍几张照。

　　这里的岩石千形万状，陡峻地耸立着，到处都遗留着故事的剪影。看这方崖石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神龟高昂着头在祈福望日；还有那一大方山石正矗在深深的崖边上，怎样看都像是金蟾吐宝；而平地中央的那一方不就是卧狮在闲适地回首吗？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形似石头，那里面是藏了多少生趣！

　　翻过第三个山头，我们探径而下，回身望去，大片大片的葱茸陡直而上，黄褐色的峻石威严、肃穆，展平的岩面上端那立体凸出的石头赫然就是一副人脸肖像。转向它的正南面看，恰似一位睿智的老人，有着岁月刻画的额纹，高挺的鼻梁，轻抿着唇，嘴角微微向上抬起，深邃的眸子注视着远处的县城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叙述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沉思着什么。这或许就是嘉山的守护神，长年累月在巍巍大山中驻守，默默地守卫山林，关爱着山上的一草一木，见证着岁月更迭、时代变迁，更守护着脚下的乡村、城市和黎民……

　　浩浩荡荡，我们穿过绿意轰泻的二道沟，这里植被最为茂密，但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一棵高大的乔木，难道真是“伐尽嘉禾木，皆为塔风急”？仰望鸡冠岭，高低相配的巨型条状石柱拼聚在一起，下方石体阔伸出去稳稳地合而为一。不由得猜想，这岭大概是地壳变动时，内部运动活跃而升起来的吧。所以它的尖端奋力冲破了石地的桎梏与诘磨，愈发显出独到的韵味。你瞧，那两条石柱上是不是有一对青年男女的头像，他俩头依偎着，似在细语低喃；在他们身后，像有几个中年妇女边做着针线边笑着聊天；他们右侧则有一对老年夫妇微笑着执手对视，静等那抹艳丽晚霞。一切是那么岁月静好，我不禁微眯了眼。

　　等抬头再望时，竟惊喜地发现张老师已站到了岭尖，触手可及的白云罩在头顶，与太阳最近接触的光辉环着他的身影。风，宛若无形的古琴，用美妙的音符编织了委婉悠扬，动听的旋律掀鼓他的衣襟。他是在大山里长大的儿子，以枝笔蘸情怀，用心唱的是家乡山山水水的歌。莫名觉得感动。

　　坐在龙盘顶上，回望我们穿越过的足迹，从接连天际的地方出发，方圆数十公里，升腾跌宕的苍翠争相闯入眼帘，无法细数的浩瀚震慑心灵！这就是家乡曲阳的名山--嘉禾山。一尊外表看来横卧的大山，却是由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岭连绵而成。临高远眺，峰峦逶迤、葱翠蜿蜒的群山，一峰叠着一峰，争雄似地一座比一座高，像一层层翻滚的大海波涛，无穷无尽地延伸到遥远的尽头，消失在那云雾迷漫的深处。我们脚下地势宽平的的洼地，就是斯凹里，听说大兴寺庙前蓄着一水池，大旱不涸。前去探路的同伴从洼地传来长喊声，“啊——”，面对绵绵山峦，心胸荡气，山谷回肠。起身，情不自禁地张大双臂深深拥抱这层峦叠嶂。虽无言，然非无声。那潺潺而流的清泉，是它优雅的倾诉；那滴翠直下的绿衣，是它靓丽的歌喉婉转；那沙沙而涌的草木匍匐，是山潮对岁月的留念；那翻滚而来的连绵是它地裂般的呼啸，是更上一层楼的磅礴。

　　嘉禾山，以挺拔塑造多姿，以神韵凝聚厚重，以山水之美滋养灵秀，以人文之胜奠定根基。我们的生命依傍于这雄壮的大山，追忆它古战场的金戈铁马，接受它千年来心血的哺育，焕着新生。站在顶峰，我们似乎能感受大山的呼吸与心跳，感受先人们的灵魂在千年前悸动，听他们辛劳奔波的号子与夜半的絮语撞入心中。金风玉露一相逢，嘉禾山，在家乡的版图上呈现出一方大美、祥和、茁盛的新景。这，是我家乡的象征。

　　念兹在兹，嘉禾山，它成了我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归来后，再也难以忘怀。

商静    2019.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