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陶炀</p> <p class="ql-block">2019年8月,我根据父亲生前的叙述和留下的史料,写了《父亲的视角:涠洲岛战斗》(上、下)。文章由“四野子弟”公众号在建国70周年大庆日全文首发。2020年3月10日,为纪念海南岛解放和涠洲岛战斗胜利70周年,“军旅警营”公众号再次刊发全文(之前因故只发了上)。作为356团的后代,能在两个70周年的时间节点,以此种形式缅怀和致敬当年参战的前辈们,是我提笔行文的初衷,都实现了,我特别开心。文章发表后,读者反响强烈,有认同点赞者,有唤醒追忆者,有诘问质疑者,甚至也有愤怒封杀者。一篇文章,能调动读者如此复杂多样的情绪,是好事,说明读者朋友们既读且思,用心了。尤其是文中关于海战细节的描写引起了相当一部分当年参战前辈的后人或亲属的共鸣,他们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表达对自家亲人的怀念。有两位读者分别写道,“在文章中看到了我的父亲”;“真好!一眼看到老爸,激动万分!”;另一位20岁的海南大学生说,“我爷爷打过这个仗”;还有一位读者在评论区写道:</p> <p class="ql-block">能得到读者如此认真详实的反馈是我不曾意料的收获,期待着能有更多人因读到我这篇文章而唤起回忆,而将不同人记忆的碎片缀连起来,或可拼构出一幅相对完整真实的涠洲岛战斗的英雄画卷,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富有历史意义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如题所述,文章是笔者尝试从时任356团参谋长的视角,回顾70年前的那场战斗,这就注定了所描写的只能是整个事件的一个截面,而不是全貌;是我对父亲个人经历的追记和我本人的一点主观感悟,而不是编年史;是记叙文,而不是战史编撰。即便如此,在写作过程中,我仍然秉持尊重史料,尽可能用文字再现父亲和他的战友们70年前那场波澜壮阔的海战,不渲染,不拔高,不虚构。</p><p class="ql-block">然而,对历史的记叙势必涉及到事件构成的基本要素,对有些问题,视角不同,参与的深度不同,人们事后的记叙有差异十分正常;而因年代久远,亲历者的记忆出现失真亦不足为奇。毕竟,谁都无法还原历史,只能最大限度地去接近它。</p><p class="ql-block">倏忽之间,文章问世巳经一年多,我始终记得,回应读者的困惑与质疑,为文本中某些与前人记述不同之处提供理据是作者的责任。于是,便有了这篇被“战斗”荡起的“余波”。</p><p class="ql-block">请先看下面两条读者评论:</p> <p class="ql-block">这两位读者显然对涠洲岛战史很了解,所提的问题尖锐且具有代表性。一年多来也有一些朋友私信追问我类似的问题,我将在此文中一併做答。</p><p class="ql-block"><b>余波之一:是1200人,还是2800人?是 37条船,还是87条船?</b></p><p class="ql-block">这两组数字分别代表了356团在解放涠洲岛战斗中投入的兵力与船只数量。1200人和37条船这组数字,出现在徐国夫将军的回忆录中:</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5px;"><i>三五六团三个营,配属三五七团一连,师侦察连执行此次任务。除指挥船外,每批乘坐一只船,另派三只土炮艇,大部为木帆船,少数为改装的机帆船,计37只船</i></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5px;"><i>1200多人。</i></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5px;"><i>3月5日晚17时,我攻击围洲岛部队1200多人扬帆启程。</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徐国夫《大漠风声疾》第401页</b></p><p class="ql-block">徐国夫时任119师师长,直辖356团。按说他对自己派出去多少兵员和船只去打涠洲岛应当是心中有数的。但我的文章没有采纳徐将军这两个数字,而是用了“约2800多人,乘坐87条船”这两个明显高得多的数字,其主要依据是,(1)父亲的作训笔记和讲述;(2)共时数据比较;(3)对参战老前辈的访问。</p><p class="ql-block">(1)父亲在他的作训笔记《步兵营进攻战斗的组织与实施》中明确记载“一个步兵连为174人”。按这个数字计算,一个团的兵力远不止1200人。我记得父亲曾说过,解放战争时期,356团人数基本维持在2400~2700左右,最多时有3000多人。为了尽量靠近徐国夫前辈的数据,行文时,我取了下限2400。</p> <p class="ql-block">(2)共时数据比较</p><p class="ql-block">在父亲的遗物中有一本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军区第四野战军司令部於1950年11月30日印发的《海南岛战役总结》(编号000028),其中关于首批偷渡和强行登陆时的用兵用船有具体详细的记录:</p> <p class="ql-block">从中可知,首批偷渡:</p><p class="ql-block">40军118师352团一营799人,乘船21只;</p><p class="ql-block">43军128师383团一个加强营共千人乘船21只。</p><p class="ql-block">第二批两个团另一个营启动强行登陆:</p><p class="ql-block">40军118师352团主力及353团二营共2937人乘船81只;</p><p class="ql-block">43军127师四个营共3733人,乘船88只。</p><p class="ql-block">以上数据作为共时比较,都可证明356团出兵涠洲岛时只有1200人是不准确的,更何况它还是一个加强团,在岛上无支持无侧应条件下首次出海独立作战。</p><p class="ql-block">(3)对当年参战老兵的访谈</p><p class="ql-block">为了弄清356团当年参战人数,我查找到几位当年356团参战老兵的联系方式,并于2021年3月22日一一进行了电话釆访,前辈们年龄都在90岁以上,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差了。所幸有一位叫金昌训的老人,1945年参军到356团,涠洲岛战斗时是三营机炮连战士。采访时金老94岁,现居白山市。电话交流时神清语明,据他说,当时团里差不多有三千人,营有1000多人,打涠洲岛时一排一船,一排40多人。</p><p class="ql-block">如前所述,涠洲岛当时有敌军700余人,而我军若只派1200人,兵力上只能算相对优势,这不符合我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用兵思想。</p><p class="ql-block">至于船只的数量为87艘,而非徐国夫所说的37艘,这在刘振华《解放海南》和119师军史中有明确表述,此不赘言。</p><p class="ql-block"><b>余波之二: 登陆点是北港,还是南湾?</b></p><p class="ql-block">徐国夫回忆录中说是南湾,杨迪前辈在《创造渡海作战的奇迹》一书中也说是南湾,其依据是徐国夫当年的工作汇报,所以两人的记叙一致并不奇怪。而我从父亲的视角看到356团攻打涠洲岛是从北港登陆的,这与徐杨两位前辈的记录南辕北辙。关于这个问题父亲当年的手绘地图和40军战例选编中的涠洲岛战斗经过要图均显示,登陆点是在北港。</p> <p class="ql-block"><b>余波之三:谁是涠洲岛海战的指挥员?</b></p><p class="ql-block">文章发表后有些细心的读者私信我说,我写的内容与相关资料有出入,主要集中在涠洲岛海战指挥员究竟是谁?所有资料都记载海战由一营营长指挥,而我凭什么说是团参谋长陶铁英指挥呢?诚然,对历史的叙述尽量要用可信的史料来印证,即使没有史料,起码要有基本常识,至少也要有符合逻辑的推理和判断。我的立论是基于以下三点做出的逻辑推理:</p><p class="ql-block">(1)涠洲岛战斗是我团首次在无经验,无军舰,无掩护,无接应条件下的渡海作战,356团极其重视,四名团指成员参战。战斗分为登陆战和海战两部分,而当时我军最担心,最没有把握的是海战,很难想像356团会把陌生而又艰险的海战任务交由一位营职去指挥,而所有团指都去打陆战,这既不符合我军的官兵关系,也有悖于父亲对自身职责的认定。这样操作显然也降低了涠洲岛海战的级别,团党委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安排的。</p><p class="ql-block">(2)记得母亲在病榻上曾明确告诉过我,“当年涠洲岛海战是你爸爸带人去打的,缴获了三百多条船。”那是 1985年7月,我放假回家照顾她,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34年后写有关这场战斗的文章。</p><p class="ql-block">父亲对我说过,打涠洲岛时,他坐的那条船是团里最好的船。我很纳闷,最好的船难道不应该是最大的官坐吗?父亲解释说,“是你何叔叔亲自批的,因为我是去打海战。”</p><p class="ql-block">(3)一营陈营长的三号艇速度慢,战力不够,作指挥船显然不合适。相关史书也记载三号艇是最迟到战场的,而且迟到的不是一时半会儿。</p><p class="ql-block">据此,我可以大胆推定,指挥涠洲岛海战的是团参谋长陶铁英。</p><p class="ql-block"><b>余波之四:“海狗号”为什么变成了“差九号”?</b></p><p class="ql-block">迄今为止,关于涠洲岛战斗的文字资料都说,当时岛上敌军有两艘军舰,一艘叫“海硕号”,另一艘叫“海狗号”,而我的文章中却说,另一艘叫“差九号”。这一修正的根据是台湾解秘的民国三十八年国民党《海军北海巡防处需要炮艇数量表》,该表对当时涠洲岛上两艘炮艇的名称,吃水量,炮身长度均有记载。</p> <p class="ql-block">七十多年来,“差九号”一直被误读为“海狗号”,我想很可能是当年人们对两广方言的误解,在两广地区“九”的发音是“狗”。</p><p class="ql-block"><b>余波之五:一张老照片</b></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生前经常看的一张老照片,有一次我问照片上的人是谁,老爸说右边的是一营营长,左边是二连连长。我又问,营长大,还是连长大,父亲说营长大。母亲问,陈营长叫什么名字,父亲说了,但我没记住。如果知道自己几十年后要写这方面的文章,我一定要牢牢记住那个名字。但我记住了父亲对左边那位连长饱含欣赏和喜爱的赞叹,“这小伙子仗打得好,勇敢,打仗不怕死,脑子灵活反应快。” 我又问,他们现在在哪儿呢,父亲低沉地说,“不知道,他们都去抗美援朝了”,语气和表情流露出对昔日战友的怀念与牵挂。</p><p class="ql-block">所以,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张照片左边是在“庄得利号”上与父亲拼肩战斗的二连连长石龙生,右边是指挥三号艇的一营陈营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余波之六:关于李兴权</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英雄李兴权</b></p> <p class="ql-block">涠洲岛战斗后,“亨得利号”被四十军命名为“石龙生、李兴权号英雄船”,二人各记两大功,石龙生获“渡海英雄”称号。</p><p class="ql-block">李兴权原是118师炮营某连连长,备战涠洲岛时借调到119师356团任土炮艇炮兵连长,在“庄得利号”负责指挥炮战。他与石龙生步炮结合,协同作战,重创了敌“海硕号”,为涠洲岛战斗的胜利做出了突出贡献。</p> <p class="ql-block"><b>余波之七:356团是海南岛战役中我军唯一一支两次渡海作战的部队</b></p> <p class="ql-block">《海南岛战役总结》一、二两批偷渡登陆态势图上明确标注119师356团于3月6日起渡,7日登陆涠洲岛。之后,该团又随四十军主力于4月16日作为第三批偷渡部队再次渡海作战,并于17日登陆海南岛临高角,投入到解放海南岛战役。</p> <p class="ql-block">因此,356团是我军海南岛战役中唯一一支两次渡海作战的部队,它为海南岛战役的胜利做出了不可或缺的独特而辉煌的贡献。</p><p class="ql-block">壮哉,356团!</p><p class="ql-block">伟哉,356人!</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涠洲岛战斗牺牲烈士纪念碑</i></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主要参考文献</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 刘振华:《解放海南》,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 陆军第四十军:《战例选编》,197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3. 陶铁英:《步兵营进攻战斗的组织实施》,作训笔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4. 陶铁英:《步兵团进攻战斗的组织实施》,作训笔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5. 陶铁英:《解放涠洲岛歼敌两个营之战例》,手绘地图,195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6. 陶铁英: 《海南岛战役战例要图》,手绘地图,195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7. 徐国夫:《大漠风声疾》,沈阳:白山出版社,199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8. 杨迪:《创造渡海作战的奇迹》,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9. 119师政治部:《三五六团攻取涠洲岛战斗中政治工作的几个问题总结》,1950. 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0. 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军区第四野战军司令部:《海南岛战役总结》,1950. 11. 3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1. 台湾伪国防部解密档案:国民党海军北海巡防处需要炮艇数量表 , 1949</span></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2019年2月作者在涠洲岛采风</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