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2019年9月13日 星期五 多云 吃马</h3><h3>出小区门儿向右拐五十米,就是崇文区。对了,现在叫东城区,中央政务区。东城区总比丰台区干净漂亮一点,钱多。钱多,就老爱跟马路牙子较劲,虽说是头两年刚修过,今年又重新翻了一回,果然看着舒服多了。</h3><h3>路边的长凳也换新的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新刷的油漆,看着就是不一样。区界再往前走五十米,有一排三个长凳,这几个凳子没遛弯儿的什么事儿,专座。张王李赵四个老头,见天儿的在那下棋。</h3><h3>老张每天头一个到。摘下网眼儿的遮阳帽,放到凳子上占座,跨过草坪,在栏杆上取下小桌子。小桌子和两把折叠椅,是锁在栏杆上的。老张支好了桌子,放好了折叠椅,到旁边修车摊儿的暖壶里续上水,就坐在长凳上安静的等。老张很少坐在折叠椅上杀一盘,除非实在是没人了。老张看棋不支招,一天也听不见他的两句话。长凳正中是看棋的最佳位置,也不是老张的专座,那是老王的。老张坐旁边一点儿,来了人,主动让出来,像是公交车上。</h3><h3>老王是四人里最年长的,今年七十五了。看着可不像,腰板倍儿直,高高大大,走路大步流星,有一股英雄气概。老王爱穿老头衫,还洗的倍儿白,干净利落。来的时候,老是提溜一个塑料杯,就是买什么赠送的那种。杯子里放好了高沫,沏出来差不多是酱油色。高沫可是紧俏商品,老张老是求他捎二斤。老王在这块儿住的时候最长。没这小区时候就住这儿。老王退休前在西边的食品厂上班,做北冰洋汽水,成天的搬桔子。盖小区前,这儿是一片排子房,有两趟属于食品厂宿舍,老王就住里边。这地界,盖小区前是城市的边缘,再往南就是庄稼地了。八十年代初,我搬来的时候,楼边长麦子。我这边是庄稼地,他那边就是边儿了。现在,你就是跑到五环路,也不准看得到庄稼地。论棋艺,四人里头,数老王最高。所以,就不经常下,看棋。和老张一样,老王看棋也不大支招,大概是份儿在,不惜的说三道四。关键时候,也蹦出来几个字儿,“臭棋”、“这棋死定了”。每回都让他说准了。</h3><h3>看棋的常客,还有俩位。南边一点有个修自行车的。有活儿就干活,没活儿就看棋。这位仁兄在这块撂地修车有二十年了。我上班时候,没少了让他修车。一开始,就觉着他长得挺逗,有一点横路敬二的意思。也曾问过他,下岗了没别的手艺,就修车呗。修车的不算什么好营生,没有穿得笔挺修车的,无冬历夏就一身工作服。可也没他那样,成天油吃麻花的。能在马路边修车二十年,这位也算是奇葩吧。刚开始,城管都不好意思哄他,太可怜。年头多了,城管的车,没少了免费修。这二年,他也硬气起来,工具箱里有一宝贝,城管都不敢惹他,一个铁牌,写着四个字,便民修车。自打有了小黄车,生意淡多了。生意不好,也照样出摊,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主要是舍不得旁边下棋的那老几位。看棋不是他的最爱,抓工夫聊天才是最想要的。他家就在背后的小区里,三两分钟的事儿。张王李赵的开水全是他供应。</h3><h3>北头有个剃头的,来了小二年了。自打旁边的理发馆,开墙打洞哄走了,他就冒出来了。没理发馆,不能不剃头,他的生意不错。发廊不大愿意接男活儿,烫一个头,顶得上剃二十头的,赚钱还得靠女人。他只接男活儿。十块钱一位,比发廊便宜。剃头的,装备不复杂,一辆自行车,后边一边绑一个电瓶,人家也是电推子。马路边,打开折叠椅就算开张了。头开始,想找他剃头,不一定在那,得躲着城管,让城管没收了两把折叠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电瓶上多了块牌子,便民理发。剃头时候,我问他,花多少钱运动来的。说了,“没花钱,他们主动送来的。”“游击队你变正规军,发不发军饷?”“不发。”他手艺不错,也麻利,五分钟完事儿,回家自己洗澡去。我成了他的常客。跟他聊过,他是宝坻人。说到家乡还挺自豪,“头解放,北京城玩儿这手艺的,八成是我们县的。”看样子,他酷爱看棋,但凡有空,准挤到看棋的堆里头。想找他剃头,得下棋的那儿找去,大老远看见个白大褂,一准是他。有件事琢磨不透,从来就没看见他下棋。</h3><h3>老几位里,话最多的是老李,退休前给当头儿的开车。但凡这开头儿,,棋艺都不差。当头儿的馆子里应酬,开头儿们,领了就餐补贴凑一块,侃山,下棋。照北京人的话说,老李话密。要是老张和修车的下,他就一边找人聊天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猪肉为什么涨价,特朗普为什么退群,他都门儿清。照理说,当头儿的不喜欢话密的,不知道那些年,他是怎么混过来的。老李的棋,赢的脆,输的也脆。他还真有点招儿,“招招不离后脑勺”。他那些招儿,书本里来的,头儿到哪儿开会,他就躺在车里看棋书。杀敌心切,漏洞就多,不留神就丢个马,少个车。他倒是爽快,一看不行了,就“再来一盘”。所以,他下棋的时候,赢棋慢,对方且想呢,输棋快,丢子不拔招儿,认输。</h3><h3>开车的,嘴不饶人,就容易招事儿。那天,来了个背双肩背的小伙子,看样是这边租房住的。小伙子支了几步。得,老李输了棋,脸上不好看,于是就叫板,“你坐下”。“双肩背”也不含糊,早就技痒了,正合心意。“双肩背”下棋,懂规矩,包包仍然背着,正襟危坐。年轻人,精力旺盛,三下五除二,就杀败了老李,跟着就是老赵,只好推出来老王。老王一上场,围的人就多了。老王头一回栽那么大的面,连输了四盘,有点挂不住了。剃头的说,我试试。头一盘,二马盘槽,剃头的赢了。二一盘,拼杀激烈,双方的主将都阵亡了,剃头的大了俩兵,“双肩背”认输了。第三盘下的时间最长,打了个平手,和棋。老王说,“给他留着面儿呢。”剃头的笑笑,“耽误了俩活儿。”</h3><h3>老赵是这群人里最大的官儿了,退休前在个小衙门口当过科长,管过俩人。老赵老戴着个礼帽,网眼儿的那种,冬天也戴。夏天爱穿短袖衬衫,灰的、浅蓝的,亮闪闪的,好料子。衬衫都不是新的,没准退休前就穿着。老赵,保温杯不离手,那杯子,俊。说不上是哪次开会发的,用不少年,回回擦的锃亮。杯子俊,看茶色,不是什么好茶叶。就这,嘴还硬,说起来就是,我什么好茶没喝过。上班时候有人上贡,退休年头一多,存货老早就喝没了。老李老拿他打嚓,看见他迈着四方步过来,就来句,“大官来了。”老赵的棋,说得过去,就是棋品不上档次,老想拔招。还有一个毛病,喜欢用盘外招。一看自己的棋危了,就该跟对手聊天了,“你家中午吃什么?”“吃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