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韵 老家的月亮(散文)

光雨

又到月满中秋时。

身在异乡几十年，匆匆忙忙穿日月，中秋节似乎也象日子一样的平常，流水一样地掠过了。今年面临退休了，中秋节就在眼前了，忽然就记起小时候老家里过中秋的种种味道来。城里楼顶上的月亮和老家树梢上的月亮，相映成趣，成了心里最美的画！就应了一句老话，明月千里寄相思，愈来愈强烈的思乡浓情似被一根紧绷而又精致的长线，牢牢地与老家的月饼拴在了一起。

月饼的芳香飘来了。一个月饼，就是一个月亮。好想好想你，家乡盘子里的月亮。好想好想你，家乡树梢上的月亮……

爷爷是老私塾出身，什么都懂。

小时候，一到中秋节，爷爷就跟我讲，八月十五源自于祖先的“秋祀”、“拜月”的习俗。古代先民在秋季谷熟之时，通过祭土地神来回报大地，故称为“秋报”。由于当时人们对宇宙和地球知识的认知不足，把“月缺”和“月圆”想象成为暗示人间的“离”与”合”现象，于是就催生了“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拜月则于先秦开始，当时的朝廷建制中已有了“春天祭日，秋天祭月”的规定。汉魏以后，出现了“赏月、咏月”的诗词歌赋。到唐代，中秋拜月、祭月、礼月、赏月、玩月已然成风，宋代到极致。到明清时，中秋节已成为与春节齐名的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又称“月夕”、 “仲秋”、“追月”等 。如今中秋节已成为中华民族传统的重要团圆节日了。

我们这儿流传的中秋习俗经久不衰形成的主要仪式就是祭拜圆月。祭拜月亮种种，在下一一道来。

先是准备祭品，就是制月饼丰糕。

一进入阴历八月，各家各户就忙上了。先是村头的石碾上，一住不住地滚动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亲切极了，树上啁啁啾啾的雀儿也来凑热闹。石碾将各家的麦子、糯米之类的碾碎箩出面来。之后，满街上飘荡着发酵糯米的糟酸味道。进入初十后，各家扣月饼的梆梆声，充盈了大街小巷。十四晚上，到了烙月饼的时候了，满村的月饼香风吹的村庄直摇晃，象喝醉了一样。这一晚上，狗都不叫唤。

母亲烙月饼时，我前前后后地跟她后面转。母亲一会笑看我，一会嗔怒我，奈何我不得。刚从锅里冒出月饼的香味，好馋呀，我的手就伸向了锅里，被母亲一铲子拍来，“不叫月嬷嬷给你当红娘了？”我嗷嗷钻出锅屋，就见爷爷立在院子里，捋着一尺长的白胡子，一撅一撅地笑。

却原来是，月饼祭月之前，是不能吃的。吃了，月嬷嬷会生气的，不给这家的男人牵线当红娘了。就好心急，快点祭月吧！

糯米发酵制成的丰糕，寓意日子年年富足增高，是对丰收的期待，也是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月饼寓意团团圆圆，家庭团圆吉祥，日子甜润，蒸蒸日上。

愿望就寄托在这丰糕月饼上，自然是祭月拜月的上好供品了，月亮佑护，天地一体了。

八月十五终于来了。早晨杀大公鸡。坡里择来苹果石榴什么的，园子里的各种油菜萝卜之类，也一筐筐挎回家，父亲还要到供销社用攒了八个月的肉票，排长队割两斤肥猪肉来。中午必是吃水饺的。吃完水饺，母亲就准备晚上的酒肴了。

我们光腚的一群伙伴，沟里摸鱼，树林里捉鸟，打发难熬的时间。太阳依然老高。坝里打水花，草丛里捉蚂蚱。太阳依然老高。沟坎上偏柳圈，田野嚼高粱杆(很甜)。太阳终于向西山低头了，村子里扑来炒菜的香浪，家家炊烟象条条柳丝，向天挂去。各自飞奔回家。

天擦黑，一家子围在院当中枣树下。母亲一个一个端上莱来。老爷爷上位上端坐，笑，非常知足的样子。我等，我等爷爷呷一口自酿的葡萄酒，放下，抄筷子。我直咽唾沫，怎么还不来酒呀。左顾右盼中，父亲把酒坛子捧来了。

爷爷几盅下肚，就要讲故事了，什么嫦娥奔月怀抱玉兔了，吴刚桂花酒了——这些都听厌了，喜欢听奇的，喜欢听真实的月满中秋，真实的月下的真人故事。别急，还真有，在后面。

月亮终于从东山露出红彤彤的圆脸了。刚出时，好大好重，罩满一个场院，似压得东山喘不过气来，直摇晃。

撤席，擦洗净桌子，铺上罩布，桌子朝向东天的圆月，桌子下方摆一溜长凳，供家人坐。

祭月开始了。母亲先放上香炉，父亲递给爷爷已点燃的三柱香。爷爷净了手面，双手接过，立在桌下，面朝东方月亮，举香神明，捧香三躬，供在香炉上。三缕细烟，袅袅上升，缠绕月亮去了。我似乎看到了月神的微笑。

接着两大盘子月饼上桌了。盘子里的月饼叠成山形。爷爷又立起来了，双手掰开一个，又举手向月，连作三揖，放于桌上。

接着两大盘子丰糕端上来了。丰糕方砖样，金黄油灿，上面铺一层似雪的白糖。爷爷重复了上面的虔诚。

接着上了一盘子苹果，一盘子石榴，寓意平安多子，祈求月神赐与。

最后一个仪式是对月叩头。爷爷领我们朝月亮跪了一行，连叩三头。最后一个抬起头的，是爷爷。

轮到我们吃月饼了。我轻轻咬下这个中秋节的第一口月饼。

正吃着月饼，忽然爷爷抬头向月，惊呼:“快看，嫦娥奔月了！”

我赶忙抬头，怎也寻不到，“在哪呢？”满院子响起哄笑，月亮也笑了，合不上口了。

在团团圆圆欢乐无比的气氛里，爷爷开讲了。

第一个，月下求椿树。

说，谁家的孩子，如果个子长不高，可在中秋节当夜五更，月正晌时，独自一个人找棵椿树，向月亮许愿，求椿树长高。一个人悄悄来到椿树下，谁也不让听到，先向月亮叩九首，双手合十于额前，求月神促椿树增求助者的身高。直立，双手抚椿树，低语“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复连三声。后，人必定快长增高。

说，咱村的三华，十九了也才三尺。父母央他椿下拜月。三华胆小，惧夜，死也不从。三华终未长高，终身未娶，至今成老光棍。

我当肘恍然大悟。“原来三爷爷终生未娶是有原因的。也许当初求了，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哎，人呐！”

爷爷讲的第二个，月下求灶神帮拴红线。

说，讨不到媳妇的男人，中秋的深夜三更，持一红线穗子和月饼，到自家灶神前，祭灶神月饼吃，把红线的一头压在灶神画下，另一头拴在屋檐上，给灶神叩五首，求说“灶神呀，小年升天时，给把红线捎给月嬷嬷吧，让月嬷嬷给拴个好人儿来，给俺成个家。”再叩五个头，灶神盛情难却，小年升天时，必然会去拜求月神了。月神一感动，立时就会拴下一个，注定它。月神也怕失职呀，天下人那么多，漏下了没拴上也说不定呢。今有报漏的，还不赶紧呀！

说，上庄的李三，三十未娶。当年月圆时求了灶神，第二年，娶了，还是地主家的黄花大闺女，单地就陪送了十垧，当辈子发了家。

我惊奇极了。原来中秋节的圆月，有这么多的神奇呀！

第三个，求月亮说个好人家。

说，中秋节的晚上，当婚当嫁的男孩女孩，可在四更时，到提前找好的静水小河边上，烧香三柱，对着水里的圆月，求月亮佑护，男说上个好媳妇，女能找上个好夫婿，默念找个什么样的好标准等等。心要诚，必然应验。

说，下庄的一个姑娘小娇，人很标致。这晚四更来到河边，烧香求月神了，诉求找个什么什么好人家，末句不小心——也怨此情太投入了——出了声，“千万不要给我找了象庄上的张四这样的秃子”。无巧不成书，张四也刚好来求月，被他听到。他于是求愿道:“月神呀，给我找个象俺村小娇这样的做媳为吧。”

两人月下河边斗起来了，把满村人惊动来了。一时传遍了四乡八邻。还甭说，两人最终成了一家子。姻缘这事，有些还真是天注定，月嬷嬷还真就是早把红线拴牢了的。

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哈哈，我一晚上高兴的睡不着觉。

大人都睡了，我望着窗外的圆月出神。月亮又笑了，我也又笑了。月神呀，你真迷人。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写文时，月亮正在努力地变圆了。我思乡思亲的情愫越发地强烈了。

爷爷早就是村后的荒冢，一尊石碑，和他诉说着月亮的升起和落下……

老家里的灶王爷，依然在老家的锅屋里坚守岗位，给老家送着依然的芳香……

老家的小河，仍然在哗哗流淌，仍然送给千家万户的香火兴旺……

什么都在变，家乡的炊烟不变；什么都在变，家乡盘子里的月亮不变，什么都在变，家乡的月亮不变……

我思故乡的天空，我思故乡的月饼，我思故乡的祭月，我思故乡的月亮！

明月啊，请寄下我所有的相思！老家的月亮啊，我想你呀，泪已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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