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眺望 （散文）

西土一瓦

火车在一身的疲惫里停了下来，这是一座江城，一个二十年前我曾经求学的地方。月台上提前亮起的几盏霓虹灯闪闪烁烁，有几个旅客走下站台悠闲地吸着烟。列车广播放送着萨克斯演奏的《回家》，车厢里一片伤感的缠绵。对面铺上穿着牛仔裤黑t恤的青年在很雅致地用一把瑞士军刀熟练地为身边的恋人削着一只苹果，长长的果皮在他的手下晃来晃去。

我没有走下车厢，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不动声色。我的目光在站台天棚下慢慢移过，然后停留在一片雾蒙蒙的黄昏里，几条小船在一条不知名的泛着白光的江面上无声地行走着。这是我熟悉的的气息和景象，似那时我曾经历的感觉。我遥望夜空，不知不觉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在心底渗出。

火车又慢慢开动了，暮色向两边疾步走去，与远处的灯光渐渐搅和在一起，我似乎看见了远处赭山上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我就读的师范大学身后的一座小山。据说山的名字是因为山上满是赭红色的石头而得名的，山上芳草繁茂、古木参天。幽静的山路大都是用山石铺成，走的人多了山路被磨成各式深浅不一的枣红色、褐红色，象一块块红宝石般。秋天来了的时候，山上的枫林便热烈多彩，层层叠叠。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便登山眺望，穿过那些绿色的丛林远远见烟波的天地间巍巍长江似一条白色的玉带流向浩渺的天际。我喜欢那里，在学校时我还曾背上画夹去那里用水粉画秋天的色彩，画枫树、画远山、画山里的农舍。但我的画技总是不能表达我的情感，眼睁睁地看着同学描绘那些秋天的寂寥。

离开了二十年多年后，虽然回去看过这座城市，但来去匆匆，我再也没去看过赭山。其实，我想念那里，想念那里的草木和遮雨的窝棚。但不看倒也罢了，对于每一片风景，我们只是一个看客，好似那所学校里的一个过客一样，那些时光已被我们带走。去了也只是看看，过去了的一切也只能看看了。

这些年我一直记得那个在火车站接站的同学，那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师大的同学。白净的脸上戴了一副黑边的眼镜，让我觉得一种久违的亲切。他坐在熙熙攘攘的“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条幅下面,当他发现我们几个抬着超重的行李从火车上下来时，他手忙脚乱、便满头大汗地帮我把一个超重的箱子吃力地抬上了学校的大卡车，那次后我便对他有着特别深刻的印象。但后来在校园里碰到他时，我才发现他有只脚总是跛着，望着他一颠一簸的背影，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后来我知道他是84中文系的学生，再后来我知道他是学校诗社的一位诗人，曾经在《星星》诗刊上发表过许多诗歌。

夜色里遥远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楼，应该是我们上过课的中文系大楼吧。记得那栋楼四面透风，窗上仅存的几块玻璃已挡不住窗外的冷雨。靠窗的位置是我们班上年龄最长的那位学兄，他有着一副唱京剧铜锤花脸的好嗓子，刚入学的迎新晚会上，一段《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让师生一片喝彩。他下过乡，插过队，在内蒙古的广阔天地里练过红心，返城后招工来到油田。由于年龄偏大，他学的很吃力，常常在停电后点上蜡烛在教室里打通宵，困了就睡在冷硬的课桌上。为此，常常引来大家的一片唏嘘。课余周末，我们常在镜湖边上喝酒，酒至酣处，我们便在一起唱《包龙图》和《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还有《热情的沙漠》，听他讲草原上蓝天白云下那个骑马的蒙古族姑娘，然后醉意朦胧地睡去。不知为什么，第二年的春天他也竟然似一片枯黄的树叶一般从宿舍的四楼飘零在江南的泥土里，他的死因到现在也是一个谜。

逝者如斯，伤心的故事已变成陈迹，而人生就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聚散别离。有的人是暂时的分离，有的人则是永远的去了。

一辆“和谐号”风驰电掣般飞驰而过，留下一尾轻盈的红尘......

与我们宿舍一墙之隔的便是小吃一条街。记得那条街上的夜宵总是让人垂涎欲滴，热气滕滕的面条、馄饨，诱人的五香茶蛋、飘着醉香的桂花酒酿在寂静的寒夜里曾给我们带来缕缕的温暖。去小吃街上如走正门出去，要绕大约三里远的路。无奈大家便跳墙到外面，为此，那时还练就了一身十分了得的跳墙功夫，记得江南诗社的同学曾经在一首歌颂小平同志的诗里写道“小平同志，思维敏捷，像我们返学校的墙头一样；小平同志爱畅游大海，像我们在课堂上开小差一样......"

最难忘的是在江南朦朦细雨中，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沿着青石板找一爿随意的小店，要一盘炸臭干子和一碗浓浓的桂花酒酿，在弥散着氤氲的湿气里斟一杯暖融融热腾腾的米酒，看昏黄的街灯微茫的光撒向细雨中的栏杆，听那雨声沿着那黑瓦、那屋檐滴答而下，落于芭蕉之上，落于尘世之中。那竹叶沙沙复沙沙，想象那结着丁香怨愁的姑娘撑着一把油布伞走过街巷，自有一番清冷中的惬意……

二十年过去了,炸臭干的香气还丝丝缕缕萦绕在心头。我时常在梦中懵懵懂懂坐一列火车去翻那座学校黑灰色的墙头，去寻找那些灯光下的小吃摊和芭蕉之上的雨声。可往往如何也翻不过去，即使偶尔翻过也找不到那时的味道了。

我便迷茫地木然伫立在那座围墙前。

火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那星星点点的灯火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下一站将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