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的美篇

东篱

                              孝村所思

                                  东篱

        在长武，在彭公镇，我看到了一块牌子和一块巨大的石头，我被这块牌子和巨石深深吸引，驻足在它们面前良久。当陕西农村报乡村文艺采风团的才子佳人们在初秋的阳光里纷纷合影留念之时，我却陷入了沉思。高高牌子上刀刻又嵌红的“孝”字，让我的心一阵阵发痛。

        我想起了我的弟弟，我可怜的身体有病的弟弟。每次生病都没有人到他的身边来，就算他住进了医院，也没有人床前伺候，他是有儿子的，可他的儿子从不关心他，问候他，象是他从不存在一般，或者，在他儿子的心里，觉得自己象是从石头缝里崩出来的，不是父亲精血所造汗水所养的一样。

        我的老母亲80多岁了，可我的弟弟却只能投靠老母亲门下。他们一个老者，一个病者，象聋子和瞎子搭配在一起，相依为命。事实上，我母亲确实是耳背耳聋了，给她说话要直接对着耳朵，用广播里的声高，才能把气流灌进她的耳朵里。她的腿也不太行，总是痛，天气一变化痛得更厉害，对她来说，迈开步子行走是个很困难的事。母亲的饭是靠弟弟来做的，晚上洗脚也靠的是弟弟。弟弟有病的时候，老母亲赶紧给他按摩，刮痧，然后掂着她的痛腿去叫人。

        我每次看到这种情形，都想落泪，心疼得象是针扎一般。

        这一对母子，他们都是有儿子的，可是却都被撂在了一边。大哥倒是很孝顺，经常抽时间来看望母亲，可是大哥的老婆实在是不敢恭维，因为她的霸道，我大哥在新区虽然住着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可是母亲却一天也没有在那里呆过。

        母亲对我大哥说，你要是能把我接到你们家，我不占你们的地方，就在你家阳台上给我铺张小床就行，就是你们家狗占的地方，你家阳台挺大的，狗一个人也用不完，给我让一点，我黑了给它做伴。

        当时，  我被母亲的话逗笑了。笑过之后，却万分辛酸。

        大哥家的黑狗可以在阳台上大摇大摆地晒太阳，可母亲却一步也踏不进大哥的家门。母亲自己说，我连恁家狗都不如。

        实际上，母亲也到大哥家里去过一回，自然是遭到了大哥老婆的冷言冷语，人家在一旁吃饭，也不问她吃不吃。母亲一看势头不对，不等大哥下班，就走了。走的时候，脚后跟被大哥的老婆用门啪了一下，“差点把我脚后跟拍掉”，母亲对大哥说，你再也不要提说叫我去你家了，饿我一顿都没啥，主要是我腿慢，还没迈出门哩，后面就关门了，把我后腿再拍折咋办，还得给你添麻烦。

        弟弟的情形就不用说了，每次有病住院，都是我们姊妹们来照顾他。他的儿子和老婆根本叫不来。总是说有事，走不开。就算是来了，床头站上三分钟不到，说是有事，扔下一小兜水果就走了。我实在是怕给他们打电话，不打不生气，一打就生气。干脆就自己照料弟弟。

        有一次，我一个人伺候弟弟连续几天，实在撑不住，让大哥把弟弟的儿子和老婆叫来了。我走的时候，弟弟的儿子叫住我说，你啥时候来，俺们还有事哩。我本来想回去睡上一觉，听他这口气，知道靠不住，只好说，我回去换个衣服就来。等我换完衣服回到医院，娘们俩果然就不见影了。

        旁边的病员对我说，你们家弄得这是啥事嘛，他们娘们俩不伺候你弟弟，叫你伺候，你还成了主力了。你听小孩那口气，他说的那个话应该是你说的才是的。你是替他们的，他们咋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哩。

         闻听此言，我无言以对。

         我真的是很不愿意提说我们家这些事，提起都是痛。我大哥常为他的老婆辩护，说，人家又不是咱妈生的，凭啥让人家管咱妈嘛，自己的妈自己管，拉扯人家干啥。好，大哥说的有理，大哥的老婆不是我母亲生的，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管我妈，可以用门拍我妈的脚后跟。那么，弟弟的孩子呢，这小子可是弟弟亲生的呀！他怎么也不孝敬弟弟呢。

        说到这一点，大哥又有话说，大哥说，你没有看，他们都是八零后、九零后，八零后、九零后都是这样的。他们是独生子女，独得很，根本就不会管老的，你咋这么傻哩，还整天当作家哩，连这个都不知道。社会都变成啥了，你咋还想着指望下一代哩。

          哥哥说，你没看那某某，（这个某某是指哥哥的儿子）也通孬哩，对我也是不咋地哩。我都不生气，你还生啥气哩。

         我真是佩服大哥的忍性，忍老婆，忍儿子。说起来我大哥的儿子也确实不咋地，我父亲也就是我大哥儿子的爷爷埋葬的时候，就没能把这小子叫过来。

         我越说越远了，越说越多了，总之，我们家象是遭了某种诅咒，第三代的孩子基本都不怎么孝顺。他们的诸多事例我就不一一表彰了。还是那句话，说来都是痛。

        我常常和妹妹谈起家里的这些现象。我俩总是感叹十几岁时回老家见到的情形。那时我外爷三世同堂，外爷吃饭时坐在上位，他不动筷子，别人都不能动。我妗子一碗一碗地给我外爷端饭。外爷吃完饭，先是抱起孙子逗弄一番，然后背着手到地里闲转去了。那个潇洒，那个轻松，那个志得意满呀。那时觉得外爷在舅舅家里十分的有权威，舅舅一家尊老爱幼，秩序井然，尊卑分明，其乐融融。

        想起来，真的很羡慕，不，是眼红外爷那时的状态，外爷背绑着手，注视着他的儿子和孙子们，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成就感。看看现在的农村里，老人有几个是和儿子们生活在一起的，有几个被儿孙们敬奉着，供养着的？四世同堂、三世同堂的情形几乎成了一个传说，甚至是神话一般。这社会咋变成这样了。 我们文化里那些值得尊重和传承的美好究竟被什么东西砸烂毁坏，以至于破败成今天这等模样。

        我和妹妹一说起这个。大哥就说我俩个思想不开化，大哥说，社会都进步成啥了，你俩个还怀念旧社会哩。我真的说不清楚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倒退，是文明了还是更加野蛮了。

        大哥接着举出很多例子以证明当今社会的趋势，社会的主流。有三个例子我记得较为清晰。

         其一，洪某，男，公务员，热爱音乐，会吹笛子，某年到上海给儿子看孩子。孩子看至三岁，洪某病，其媳送张火车票令其回家看病。洪某归宁后，住医院，其子未有一电话问询。洪某怒，宣布与其子断绝关系。

         其二，薛某，女，教师。为能进入其子家门看孙，百般巴结其媳，重金购得项链，送其媳。被其媳扔出门外，嫌样式不好，巴结失败。后又送金五千，其媳收下，但传出话言太少，视张某为啬皮，巴结又失败。薛某一生省俭，自己从未戴过金项链，见其媳如此行状，伤心至极，也大为不解。

           其三，张某，男，出租司机。年轻时与妻子离婚，独自一人养儿至大，并供养其上了大学，工作、结婚等。实指望儿来反哺，不意，张某因对其媳表示过不满，遭儿媳排斥。儿媳以离婚挟令其子与张某断绝关系。张某子恐，率其媳同到张某处宣布断绝关系。张某闻言，当即倒地。

          听大哥言说此等人间真实有名有姓之例子，我先忍不住大笑了，犹如听到天方夜谈。笑过之后，又想流泪。其实遍观人间，何止大哥所举之倒，举目试看，无论乡村和城市，不孝不屑之子益多矣。法律管不上，道德难约束。我曾经看到几个年轻女子在一起讨论谁刁难婆婆最有招数，点子最多，办法最生效。真是老词说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孝道沦落至此等模样，不胜悲哀之至呀。

        看到彭公镇孝村高高树起的两块石碑，我不仅想起了这些事。这些事埋在心底是不愿意放出来的。因为无以解脱，无以救治。放出来只会让心更痛，从心上流过的时候，它们都是带着病毒的，不想让这病毒侵害，只能深埋起来，假装不知道，看不见。但灵魂深处却感知这病毒正在泛滥，侵害得何止是个体的肢体，它正在社会的空气里肆虐横行。谁能治它。法律？当然得有。但根本的，还得靠我们文化里的东西，那就是孝道文化。这个旗帜若是真能高高飘扬，象扫帚一般，荡尽不孝之尘埃，那么，国家兴矣，民族兴矣，个人兴矣。当然，我们的文化基因里也存在愚孝的，那个另外讨论。

         唉，又说大话了，还是把孝村石碑上的文字摘录下来吧，看看我们的先人是如何行孝的。孝村又是如何把这个孝道文化予以传承的。这算是这次赴长武县彭公镇采风的一个收获吧。

         孝村有个孝子叫刘霞，刘霞的雕像手握土铲高高站立，刘霞的事迹被刻在大石碑上，大石碑耸立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长武县志》（宣统二年版）记载，刘霞，进贤里（今彭公）人。旧志称，父死，庐墓三年，盗尝劫，知为刘孝子物，尽还弗留。冬夜寒甚，有白兔就宿暖之，人以为孝感所致。事闻，成化三年，赐田五十亩，有司迎归家。名其滩曰：孝子滩，里曰孝村。

        刘霞性情温和，十分孝敬父母二老，出则不避寒暑，辛勤劳作，归则嘘寒问暖，送汤送饭。双亲相继去世之后，刘霞悲痛万分，常去二老坟地看望，每每携土培坟使之日渐增高，后又在二老坟地搭起草棚，日夜守护。乡民无不为之感动。

        有年冬日，北风怒号，天寒地冻，刘霞仍守墓不归。邻人关心，前去查看，只见白兔暖其足，银狐抱其膝，鹑鸡围护两侧，众人皆惊。刘霞之孝感动天地，上苍派众禽兽为他御寒。成化三年，地方官上奏朝廷，举刘霞为孝廉，赐田地50亩、耕牛两头，使其安家立业，并赐刘霞所住之地为孝子滩，赐村名为孝村。

       又传说，对面山坡一只老虎想吃了刘霞，上苍作法，山崩石裂，将老虎湮埋。刘霞死后，乡人感其孝心至诚，遂将其埋于孝子滩，使其与父母朝夕守望。

      孝子滩莽莽苍苍，三座坟冢高高隆起，周边兔儿岭、野狐沟、老虎沟历历在目。

          2013年2月，孝子刘霞传说被列入咸阳市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19年9月10日写于铜川北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