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他抽烟的样子

幸福的小女人

　　最近醒着或是梦里，常看到老爸抽烟的样子，四下里没人，只他和他右手中指、食指间夹着的香烟。模样如从前，不过再也不觉得帅，也不再好奇或是拒绝躲闪，确切地说，有种迷恋和理解。

听说舞象之年刚过还未弱冠，他便有了我，抽烟更像他的成人礼，不必躲开大人，光明正大，那时是很少有人说呛或想过它的危害。

小时候，我不知道他抽烟时都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吐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是有趣的，烟圈它会魔术，从小变大不说，还预示着家中会来客人；他在木炕沿上吐下的烟泡是美丽的，透明发亮的气泡下，银灰色的烟气翻滚着；他眯缝的眼睛也饱含深意，他有了新身份——爸爸。

八零后的人没挨过打的是少数的，我也不例外。记忆中仅一次，我忘记了挨打的原因，印象中只有一双帆布大头皮鞋，硬的跟牛皮一样，直到它们变得很老爷了退了休，满目沧桑地站在一块巴掌大的角落里，我还没有原谅，特别是右脚一只，它曾经狠狠地踢过我的屁股，它上面住着我的胆战和心酸。听说当时我妈横挡竖拦都没用，他瞪着牛眼，喘着粗气，动作不是很娴熟地抬起右脚，把我踢出去一米多远。我爸当时有没有抽烟，我忘记问我妈了，至今还是一个迷。

上初中后，我戴着每个初中生该有的模样，喜欢沉默是金。住校回家不多，没有手机不太与他联系，倒没像见着敌人一样，我也不想说话。学校宿舍里，同学们会聊起家人和自己的关系，我常常缺席，不过我知道她们跟我一样，都知道父母不容易也疼自己，就是不知道怎么那么爱在他们面前发脾气。我妈总说：“我闺女虽是女儿身，却吃软不吃硬，遗传了他爸的臭脾气”。我妈善解人意的境界让人惊叹，我爸也没再跟我计较。那时我总歪戴帽子撇着嘴想：流着你的血又有什么了不起，有一半还是我妈的呢。

再后来，我爸不仅没打过我，还做了我的护花使者。算是赶时髦，我成功地辍学进京了。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第一次迎接生活的挑战，第一次懂得什么叫离别。那年冬天，一个风雪飘飞的清晨，寒冷和积雪让往日热闹的火车站静谧出奇，铁轨也像瘦了一大圈，临行我爸送我。

他没有话，我也是，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根没完另一根已经点燃，手不停地抖动。直到火车临开前的20分，他歪着头眯着眼，猛吸一口：“到那边要听话，照顾好自己。”这几个字像刚从大提琴里蹦出来似的，带着它低沉婉转的音调。话音冻在了我耳畔，我看见他眼圈红了，手指粗的眉毛也挂了白霜，眼毛白了，两鬓也瞬间变得银亮，我瞟了一眼四周：“哦。”该死的，那时不知什么东西堵在我嗓子眼里。

我上车，他站在那里，像个雪雕。位置很好找，整个车厢都是退伍军人，催人泪下的气氛里，我们不同的是身份，相同的是被泪水洗过的肿眼睛。刚坐下来，带着睡意的车窗上，一只粗糙得像树皮的大手按在上面，冰化着像我眼里流出的泪，“爸 —你快回去，冷。”我抿了一把鼻涕喊出来。车厢很静，我却听不到老爸的声音，他点了一下头，而后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那一刻再不觉得他抽烟很帅，烟圈很美，看着很怪，车开动时，他跟着我跑了一阵，手里还夹着烟，像是在诉说，更像求助。

这样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的爸爸，我就在爷爷病重时看过一次，后来听姑姑说他失去他爸爸妈妈时，也是这样的。上高二那年，老爸突然戒烟，我再没见他抽烟得样子。为满足我的好奇，他说抽烟有害健康，后来从别人嘴里听说到的原话是“我抽一包烟，够我姑娘吃两顿的。”很难理解到他上有老下有小的艰辛，看他像陀螺一样为生活而转，我发过誓要好好学习，要买最贵的烟给他抽。

如今，他不喜吃肉，也不再抽烟，只是我还想他把我踢出一米多远，还想再看到他抽烟的模样。很多年了，我想我忽略了他真正喜欢抽烟的原因，忽略了一个男人也有不便为外人道的心酸。现在时尚的老爸也玩起了流行，戴着面具，跟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现在，我帽子戴得端正依旧撇着嘴：“老爸，流着你的血，我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