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的老街,父亲的面馆

蘭穆訊息

<h3> 兰州的老街,父亲的面馆</h3><h3> 马建斌(晴雨轩主)</h3><h3><br></h3><h3> 我的出生地,也是我至今居住的这个地方,旧时称为“南滩街”,后又叫做“互助巷”。它的位置在兰州南关十字附近的老酒泉路上。这条不知承载了多少先辈足迹的老巷子,已然在城市棚户区改造中消失殆尽。现在只留下了原巷口的“红军联络处”纪念馆,还在做岁月痕迹的见证。</h3><h3> 昔日,这里是一条蜿蜒曲折形如一个反写“9”字的小巷。巷子里,巷道套巷道,院子连院子。初入巷子的人,定会在一番晕头转向后,不知不觉又从巷口走出,只因它的路线只是迂回婉转,并不通向哪里。巷子里的每个院落都住有数户人家,或本家或什家。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数是穆斯林,是兰州回民坊南稍门的一部分。</h3><h3> 或许,年代更早一些的话,这里的房子可能还算错落有致吧。但是,自打我记事起,由于家家孩子成群住房紧张,左邻右舍的院子都已是杂乱无章了。不是住在东屋的盖个厨房,就是住在西家的垒个鸡舍。尽管如此,热爱生活喜欢干净的穆斯林大大、妈妈们还是在所剩无几的院子里栽些花草、支个鱼缸,家家户户打扫的干净利落明窗净几。隔壁邻舍之间亲如一家,其乐融融。</h3> <h3>  现在想起儿时巷子里的生活时,总有一丝丝甜蜜令人回味......</h3><h3> 夏日的清晨,当晨风吹起门帘,一缕缕清风吹进屋里,涤尽了一夜的浊气,这时的我们睡的最为惬意,巷子里早起的母亲们,生火、烧水、沏茶、烙馍,滚(煮)奶子,一个个为上学、上班,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们忙碌的准备每日的早餐——奶茶。早起喝奶茶是兰州本土穆斯林的生活的一部分。做法很简单,将茯砖茶捣碎放入茶壶中,冲入沸水稍煮,将茶水滗入细瓷碗里兑上奶撒点盐就大功告成了,尽管那时每个人碗里的牛奶只是那么一点点,但茶、奶、饼的香气满屋飘散,诱惑的我们再也不想赖在床上。想起那时中午放学的我们,饥肠辘辘的顶着烈日回到家里,一碗凉凉的浆水面三两口下肚,那个痛快无语言表,尽管裹入腹中的面条撑不到放学,等不到日落......</h3><h3> 夏日的黄昏总是在等候中到来,当一轮红日理直气壮的直射到这个东西走向的巷子里,这时的它已经没有了午时的暴虐,温柔的把整个巷子照的彤红。放学、下班的行人,使巷子里很快热闹起来。巷口上卖牛羊肉“大大”的肉摊上,三三两两的开始有了来割肉的顾客。雁滩乡、黄峪沟的菜农大哥架子车上的菜,已经所剩无几了。巷口自来水站上,两个水龙头淌出的自来水一时赶不上大家的涌入,水桶排成的长龙已经伸出了巷口,“水站奶奶”不时的走到外面维持秩序。晚饭时间快要到了,在外疯玩的我们已忘了回家、忘了饥饿。这时候,各家的大人们一个个扯着嗓子满巷子唤回自己的孩子,“哈哥子~在哪嗒哩~吃饭了~”“伊海牙~我把你子子子~”就像早晨公鸡打鸣一样此起彼伏。</h3><h3> 巷子里的居民,以及熟悉这里的人们大都习惯的将巷子分为“滩口上”和“滩脑里”,顾名思义,取旧称“南滩街”的“滩”字,前者加“口”指巷口的那一部分,后者加“脑”为巷子的里面或最深处,以此大家划分所居住的位置。拆迁重建后的现在,这里已变成了一座九层楼高,十个单元的居民小区。多少年来穆斯林围寺而居的习俗促使开发商就地安置了原住户,新房建好后大家又归拢到了一起,延续着回民聚居的生活。不知是设计者的有意还是偶然,这座建筑依然是一个反写的“9”字。</h3> <h3>  近百年来,这条老巷子给这个城市呈送了一个“红军联络处”纪念馆和享誉世界的“兰州牛肉拉面”创始人。一地一人,给这个曾经的烂泥巷子增色不少。</h3><h3> “红军联络处”是革命历史文物,自然受到保护,现在还屹立在“滩口上”,每天接待着南来北往的游客。“兰州拉面”已享誉世界,然而,可是谁又曾知道,它的创始人马保子他老人家也曾在这个巷子深处的“滩脑里”居住过。</h3><h3>在父辈们的描述中“南滩街”居住的多为“食店行”、“奶户匠”(奶牛养殖户)、“皮货匠”等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他们以家庭为作坊,辛勤劳作勉强度日。马保子就是他们中的代表,从挑担沿街叫卖“热锅子”面(凉面用热汤冒热),到后来坐店经营“小条子”面(同现在),保子老人每天都会往来与这条崎岖不平的小巷为生活奔波劳碌。恐怕他老人家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养家糊口赖以生存、每天以卖二十多斤面粉就感到非常知足的买卖,在短短的近百年时间竟会红遍大江南北,成为很多人发家致富的营生,成就梦想的途径。</h3><h3> 这条无比亲切留有许多美好回忆的街巷,早已连同一个个与这条巷子有关的老人都已在岁月的蹉跎中云消雾散,留给我们这些曾经在巷道里生活过的后人们只剩下了无尽的回忆。</h3> <h3>  在这条巷子里,我们家自我爷爷算起,属于“食店行”,我爷和他的众多儿子们满城四关的摆摊设点几乎将兰州的小吃都经营过,什么“糖瓜子”、“烂着香”、“酿皮子”、“牛肉面”等等。但是,从小我只知道,我大(父亲)会做牛肉面。</h3><h3> 我的青少年时代就是伴随着父亲经营着的牛肉面馆成长的。记得那年是1981年,改革开放初期,有一天,我得知父亲要重操旧业开牛肉面馆,高兴的不得了。这对于刚刚解决温饱,吃碗牛肉面还是改善生活的人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h3><h3> 不久,父亲将五泉山麓下的一间铺面租了下来,位置就在现在的“五泉下广场”附近,毗邻“五泉停车场”、“五泉服装裁剪学校”。停车场旁边是“五泉大队”经营的一个露天茶馆,父亲的面馆就开在露天茶馆的对面。茶馆里每天秦腔“自乐班”的茶客们锣鼓琴瑟震耳欲聋,“乱弹”(秦腔)吼的不亦乐乎。那时的父亲,五十多岁,正值壮年且手勤脚快。在那个年代,开牛肉面馆的不用装修,只做个简单的收拾,在店铺门楣上挂个写有招牌的帐子即可开门营业,父亲将想了很久得出的店名“伊穆斋牛肉面馆”写在纸上,之后拿到南关十字“中街子锦旗门市部”定做了一个宽两尺,近丈长蓝底白字的招牌帐子。因为父亲本来也没有多少本钱,所以粉刷墙面、砌炉盘灶都是由他自己完成。所用杂物也是东拼西凑,记得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在母亲的抱怨声中将家里为数不多盆盆罐罐匀出一些拿到面馆里使用。唯一花大价钱的地方就是请了两个木匠打制了桌椅板凳、合了一块面案。就这样收拾了近一个月,面馆终于开张啦!</h3> <h3>由于面馆位置较为偏背,每天的食客基本上都是慕名而来的老顾客,对面茶馆里的茶客自然少不了,服装裁剪学校的学员、以及五泉公园门口拍快照的一帮小青年和周围的摊贩都会在饭点前来吃面。记得当时父亲只雇了一个伙计做洗碗打杂。煮肉、兑汤、勾卤、和面、拉面都是他一个人干。中午忙的时候会有几位“大大”主动来给父亲帮忙,这几个老弟兄都曾是“食店行”的老手,退休后喜欢到茶馆里喝茶听“乱弹”(秦腔),“大大”们乐此不疲的帮忙都缘于喜欢我父亲那高亢亮豁的嗓子。 父亲会唱秦腔,而且唱的远近闻名,“赶坡”、“斩韩信”是他的拿手好戏。唱秦腔在属于父亲他们的时代里如同现代人喜欢流行音乐一样吧,但有所不同的是秦腔的粗旷、豪放几近歇斯底里的演唱风格,或许更适合他们那一代生活艰辛、文化匮乏的人用于宣泄吧!但是,在兰州穆斯林群体里逛茶馆唱秦腔是没有教门的表现,所以父亲步入中年后就很少唱了。帮忙的“大大”们也好,还是慕名吃面的茶客也罢,想让我父亲唱上一段,那真是不易,父亲总是借故推脱,但有时执拗不过大家时,也会进到茶馆里吼上一段,一时间那些“大大”们和在坐的茶客们一个个听的如醉如痴,后来者由于没有听到父亲的“吼”声而跺脚后悔来晚了。父亲的面馆刚开业那会儿,正值我放暑假,我几乎每天都要到面馆去的。所以,对面茶馆里的秦腔锣鼓灌入的耳音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时至今日,只要我听见秦腔锣鼓点子响起时,我的眼前即会出现父亲的老面馆,并且似乎已经品到了那已经远去的味道。</h3> <h3>五泉的这个面馆开了没多久,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就把它关了。重新在现在的老酒泉路的卷烟厂对面租了一间铺面,专卖大卤面。由于新铺面在繁华的大街上,加之父亲的精心制作,食客与日倍增,生意异常火爆,每天刚过中午就关门打烊。新面馆离清真寺和回家的巷子都近了,礼拜也好回家也罢父亲感觉都很方便。对了,在这之前,父亲已完美了他每天的拜功,并且毅然决然的远离了唱“乱弹”的茶馆,再也没有跨入一步。</h3><h3>我的父亲出生在城市小买卖人家,传统上疏于教育,他没有走进学校读过一天书,但是天生聪颖好胜心极强的他却养成了勤学好问习惯,喜欢结交有识之士。通过他日积月累自学,成年后的父亲能识文断字,看书读报不在话下。七八十年代,父亲从本家街坊“四爷”那里得了几个厚厚的日记本,他如获至宝,只要一有空他都会拿在手里,唇齿微动仔细阅读,每次读完,父亲都会用一块手巾仔细包好并高高搁起来。至于里面写有什么内容我不得而知。什么宝贝能使父亲放弃一切闲暇,一有时间就安静地坐下来阅读,而且每次阅读时总是神情肃穆,我很好奇,但始终没有勇气靠近更不敢询问。直到我年龄稍大一点的一天,恰逢斋月,早上吃过斋饭,父亲将其中的一本拿给我“有时间了看一哈,上面写的东西要好好学,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穆斯林”听到父亲的片语嘱咐我摸不着头脑,当我打开翻看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的这几本宝贝“书”是“经”,里面抄写有汉字译音的《古兰经》章节、都哇还有赠与者“四爷”学习古兰的心得。难怪父亲如此珍惜,想想三十几年前刚刚经历过浩劫的穆斯林社会,能找到一本宗教读物那是谈何容易。父亲对“四爷”信任没有辜负,他夜以继日的阅读学习,硬是将其中一本“经”逐字逐句的熟背下来了,从此无论是开斋节还是“古尔邦”节或是走坟,我们就可以听到父亲抑扬顿挫悠扬动听的诵读声了,后来我知道了父亲常背念的是古兰经“国权章”。</h3> <h3>当改革开放的大潮袭来时,我的父亲已步入老年,但是一生辛劳的他,还有未了的心愿和梦想没有实现。面对机遇的到来,退休后的父亲,退而不休重操旧业,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先后在五泉、酒泉路、中山林等地十年如一日经营着他的面馆,用汗水来换取他的愿望、实现他的梦想。赚钱后的父亲依旧是勤俭持家生活简朴,对我们的教育也是如此。但是对外他却乐善好施,出散时总是出手阔绰。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在有生之年承蒙真主的恩典,完成了先人们想都不敢想的梦想,他两赴麦加完成朝觐功课。并且了却了他为修建清真寺而慷慨解囊的愿望。</h3><h3>时下,各家“兰州拉面”的加盟店、连锁店如雨后的春笋,在全国乃至世界拔地而起,家家店面装修的精美考究,处处透露着时尚的气息。父亲的面馆如同“马保子”挑担叫卖“热锅子”面和兰州的老街一样已成为历史,现代人的面馆无论从前堂的个性装修,还是后堂的先进设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牛肉面馆动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投入已不再是普通人轻易涉足的行业。由于牛肉面方便快捷的服务特色更适宜现代人生活的节奏,所以在当下的餐饮业中总是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成为许多跌入谷底的餐饮业当下的救命稻草。在激烈竞争中家家面馆探访名师研究配方挖掘潜力,力争为大众呈现一碗色香味俱佳的面来,以迎合大家过于敏感的味蕾。各家的面都是那么香,汤依然那么醇,只是再也无法品出曾经的味道。</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