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荒草原上说说话(一)

水木轩

　　比平淡还平淡的故事来自尘埃，而这尘埃，遍布人间。
——题记

　　我的世界荒草丛生，辽远的大地上，恒生着那么久那么久宽广的荒，那么多那么多倔强的草，还有那么小那么小花儿一样秘密的心思，我是这土地上的孩子，我也是这荒草中的一棵，我也有过一朵花儿的心思，藏过一样小小的秘密，我在我的荒草原上，和他们说说话吧。
—— 水 木

一个仍是走西口而来的人

“具体哪一年哪一月，记不准了，来这里已经十来年啦！”
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正在他的环卫小车边看一张捡来的小报，他是老贾，贾师傅，一位环卫工人。
我叫他贾叔吧，他说他也快六十啦。
我上班谋生的地方就在贾叔负责卫生的区域内，来来回回我注意到了他。
虽已入秋，但季节还在伏天，气温还是不低，而他穿的并不少，看起来也是厚实的长衣长裤，外搭着印有环卫标志的鲜亮的橘色马甲，戴着一顶军绿迷彩小帽，沟壑般的抬头纹毫不遮掩的在迷彩小帽前檐下的额头上排列着，一道道，一褶褶，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来路与去向。
我给他拍的第一张照片，微微歪着嘴角，神情竟然和崔永元老师有一丝相似。身边是他干活谋生的全部物什，一辆电动小车，一个小笤帚，一个大笤帚，一个拾捡袋，还有一个已装了一半的黑色的垃圾袋。
他同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环卫工人一样，让街道干净了是他最简单的目标，清洁就是他该守护的最实在的本分！

贾叔，山西岢岚县高家会乡北吴家庄村人，一个来自黄土高原的汉子。
我的祖先也在山西，归属偏关县，三个世纪前曾祖父的父亲携家带子走西口而来，因为贫穷，因为想要活着，想要活的好一点。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贾叔说他还是因为贫穷而来的，他说：太穷了，没法生活！
老父老母下世后，他便来了包头，来时，一家六口，一个老伴，两个儿子，一个孙女，一个侄女。
他曾有一个长子，二十七岁那年车祸失了性命，留下了媳妇和女娃。媳妇有意留守，亲家公也是同愿，但几经折腾，几许难言，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贾叔说：这闺女，命太硬！
相命人说，她会赔上七个男人的命啊！谁敢留！
这女人，后来的命运怎样，不得而知，但贾叔说，她的第二个男人和第三个男人的确又都早早死啦！
诡异常常在贫穷的村庄里发生，也常常在村人的慌恐中流传着。
年幼的小孙女，从此跟着爷爷奶奶，如今已十二岁，上着学，读着书，她的世界再无父母的陪伴，也从此模糊了故乡的概念。
贾叔和我说起大儿子的时候，满眼泪水，只是没有流下来，又掖了回去。
一个父亲的记忆中，二十七年的岁月在他心里仍然还是凝成了一个殇。
现在身边的两个儿子，都已年近三十，都未成家，贾叔说，我这样的家庭，娃不好找对象！
小侄女是个聋哑儿，是贾叔二弟的娃，三个月大的时候没了父母，贾叔从此成了她活着的依靠，也成了她人生的一片天，无奈而执念的罩着，晴雨相间。
“我为她在包头落了户，还想着给她做手术！”
“二弟的媳妇当初也是我给张罗的，父母不在，我是大哥呀！唉，那女人也就只是个女人！”贾叔的无奈里还有那么多单薄的希望，那么多难言的荒凉……
岁月倒底还是给他留下了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碾碎了一个关于生着和活着的单纯的念想，搅扰着他的余生！
他说，我这个家庭，也有人给报道过，只是报道完，也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贾叔有些感慨！

在花红柳绿的街市上，他们住在被热闹繁华包围着的城中村里，屋舍简单，租金百余，安放着一个流浪家庭关于生活的简单念想，还有那些让日子过的好起来的简单愿望。父子三人养家最重要最长久的活计便是在批发菜市场当搬运工，老伴照顾两个女娃和一家人的吃吃喝喝的同时在离家较近的工地或小区打点小零工，多多少少也能贴补些家用！一家人也曾在九原区哈林格尔养过羊，养了五年，赔了十来万！贾叔说：不能养了，实在赔不起啦！
　　
和我说话的时候，他当清洁工才几个月，之前负责这一片的一个老师傅据说是不好好打扫被打发走了。管片的人为他划定了东南西北的界限，告诫：老贾，好好表现吧！
贾叔说，不管在哪儿干活，我也是一样的，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刚开始，不习惯，跑得我腿疼，没办法，买了一大瓶去痛片……
早晨六点，晚上六点，两点间日头东升西落，两点间街市人来车往。
走走停停，拾拾捡捡。
活儿，就这样干着，日子儿，就这样过着！

贾叔的电动小车是单位的，蓝白色拼接，车身干干净净，他总是用一块干净的深蓝色织物盖着小车箱，小座上包着豹皮纹小套，脚踏板上放着一块绿色的脚垫，前面挂着一个浅啡色的挡风垫，车座上方还安了一个遮阳小篷，他说那是他自己装的，小篷蓬顶布是紫色的，边是黄绿色，面上有着晶莹样的水珠图案……这些鲜鲜亮亮的色彩那么美好，那么蓬勃！愿它种在贾叔的心里，一直鲜亮着，美好着，蓬勃着……
　　
他的小车常常停在一面墙边的一棵树旁，墙面上是市文明办的宣传画，他的小车正对着的墙面上，画面上是一只大手紧握一只小手，小手紧握着一支笔，正在书写着一个大大的“诚”字！
那天，我去看他，他的小车车把手上插着一面鲜艳的小国旗，还插着一个七彩小风车，正迎着风，哗哗哗地飘着，转着……

2019年9月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