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影院

白小苇

<h1>  去了外婆家,定是要赖着不走的,谁想把我带回镇上,比登天还难。唯有一个法子好使:今晚带你去电影院看电影!</h1><h1> 一听说看电影,乖乖地跟着大人去搭轮船了。吃过晚饭,与家人走水巷,过中浮桥,父亲手里拎着一张小板凳,那是给我垫高用的,叠在椅子上,惹得后排观众常常嘀咕看不到。父亲叮嘱我腰弯下一点,不要坐太直遮住后面的人。</h1><h1> 那时的电影院大概有两三个篮球场那么大,轻斜的坡度,一排排座位由高至低向着舞台微微成弧形,凳子可以上下翻动,分成前区后区,由长长的过道隔开。舞台两旁是台阶,中央挂着白色幕布。学校有活动或做戏时,电影幕布就被拉上去了。音乐老师组织我们上台大合唱,站在层层叠高的长凳上,高炮似的射灯照得我们眼花目眩,台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h1><h1> 有时跟着父母来看戏,越剧、锡剧、京剧,《十五贯》、《卷席筒》、《花为媒》,看得我哈欠连天,昏昏欲睡。有次看到京剧里的包公大花脸,对父亲说:“吓人相的,今朝夜里要做梦咧。”我说的是真话,父亲却觉得有趣,散场后见到熟识朋友就笑着告诉:“我家小丫头看着怕的,讲夜里要做梦咧!”</h1><h1> 七八十年代不但经济物质匮乏,精神食粮更是缺少,除了看书,或许只有看电影最吸引人及大众化了。 自从镇上有了第一家电影院,那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开场散场人头攒动,前胸贴后背,一不留神就踩掉了人家的后跟鞋皮,要挪出去很远至叉路口,人群才四处散开。有次同父亲去看《731部队》,散场后大家一边拥挤着往外走,一边痛骂万恶的日本鬼子。挪到影院外,父亲看到一企业厂长,就开玩笑:“X厂长啊,电影看完了,还准备同日本人合资吗?”厂长嘿嘿笑了,挤在一起的人群也哈哈大笑起来。一个镇上的居民,互相熟悉,开着善意的玩笑,场面融洽又温馨。</h1><h1> 镇上第一家电影院居民们称之为影剧院,后来又有了第二家,大家称之为工人电影院,就离我家不远。从桑园场左拐出去,过断桥涧就到了。后来我家又搬到断桥涧小河边,与工人电影院隔岸相望,更近了。</h1><h1> 这座影院我最熟悉不过,因为我四姐就在那上班。还记得她第一天上班的情景。我和四姐正在影剧院看印度电影《大篷车》,正看得起劲,有人进来把她叫了出去,通知她去工人电影院上班,四姐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拉着我就跑。后来她告诉我,那几天,她天天泡在里面看《大篷车》,直到换片。我也不例外,以后有了爱看的电影,定要看到每句台词会背才停歇。犹记得一部《刑场上的婚礼》,讲的是一对地下共产党员牺牲前举行婚礼的事,我看了十几遍,连演员表都背熟了,眼睛更是哭得肿了又肿。</h1><h1> 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空了就往电影院跑。电影还没开场,就站在售票房里看姐卖票。小小的窗口总是挤满了人,窗口只有差不多鞋盒这么大,只看到手不断伸进来,递钱取票。电影院边上的人家,自然而然摆起了小摊做生意。瓜子、花生、兰花豆,用报纸裁小块折三角状包裹着;甘蔗被摊主夹在臂弯里飞快地削皮斩断,动作敏捷;茶叶蛋、蒸山芋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扑鼻。青年男女聚了来,看似都装扮过,女的三角连衣裙,男的紧身喇叭裤,留海儿烫得卷卷高高的,很是时髦。也有老人摇着蒲扇慢慢踱步,孩童嘻哈打闹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等电影开场了,头两百号人剥花生嗑瓜子嚼甘蔗,影院里回响着“哔哔啵啵”的“环绕立体声”。十几架吊扇呼呼转着,两侧大门紧闭,根本吹不散阵阵热气,观众们却个个伸长脖子看得津津有味。散场后,地上厚厚一层壳皮,散发着淡淡陈腐味,工作人员用扫帚一排排推出去,看来扫是扫不动的。</h1><h1>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个小插曲,那时我正读小学三年级。有一天身体不适,母亲提早来学校来接我,同老师说去“看病”。家乡话音老师听成了“看电影”,又知道我姐在电影院上班,以为我回去看电影了,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怎么一天到晚想着看电影,而且还没放学就提前回去,你说这样对不对?”我感到很委屈,说:“昨天是去医院看病不是看电影,今天还要去打针的。”老师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知道错怪我了,摸摸我的头笑了:“哦,是老师听错了,对不起,但以后要多学习少往电影院跑哦。”这个关于“看病”的小插曲像刻在我脑海里似的,以至于多年后只要一去医院,“看电影”这几个字就蹦了出来,那一幕也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播放。</h1><h1> 记得儿时在乡下,看电影也是激动人心举村欢腾的事。乡下只有露天电影,听说哪个村上放电影了,村民们早早吃好夜饭,扛了长凳去占位置。大人们提前炒点硬蚕豆葵花籽,小孩儿去田埂头拔上一把“茅菌”,备着看电影时享用。等放映机“呲呲”转动起来,场地上立刻鸦雀无声,尽管放映的都是黑白“老三篇”,大家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孩子们也停止追逐打闹,在荧幕前席地而坐,也不管脖子仰向天空累不累;有的甚至去了幕布背面,哪怕看上去左右手都分不清,还是看得有滋有味。</h1><h1> 在镇上,每当学校包场看电影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排着队,手牵手,胸前系着红领巾。放映的多数是革命战争片,看到有解放军牺牲了,电影院里就响起阵阵抽泣声,有的是真情流露眼泪夺眶而出,也有的在酝酿情绪蓄势待发,反正最后脸蛋上是要挂上几颗泪珠的;当看到敌人被俘虏或枪毙,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并与同学颌首谈笑,一脸自豪,就差离开座位奔走相告了。</h1><h1> 中小学有什么活动时,电影院就成了大礼堂,四年级时,我在工人电影院参加了“六一”儿童节文艺演出,表演了一段歌舞短剧,讲的是爱美的蝴蝶姐姐与辛劳的蜜蜂妹妹之间的故事。那时没有专门的表演服装,阚福妹老师让我和小王同学穿上紧身的毛线衣裤,在肩上披了纱巾做成翅膀,用彩色硬板纸剪成蝴蝶蜜蜂的形状戴在头上,然后在脸蛋上抹胭脂、涂口红。我俩心里那个美啊,一直噘着嘴巴,有口水了就吸溜一下,生怕一碰嘴唇就把口红擦没了。表演结束后的这一天,脸蛋嘴唇上这点红是万万不可擦洗掉的,回家频频在大衣柜前照镜子,觉得真体面,直到被母亲催着睡觉拖去了洗脸盆前。</h1><h1> &nbsp;那是我第一次登上舞台,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我做着笨拙的动作,露出僵硬的笑容。这难忘的一刻,在我年少的时光里,抹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如胭脂口红般绚丽光彩,这一回,任是怎么也擦海不掉的。</h1><h1> 如今,学校有了美观气派功能齐全的大礼堂,孩子们有活动再也不用排队去电影院了。看电影,手机下单选位付款,软座包厢空调开放,虽然方便舒适,却失去了那个年代兴奋期待之心境。对于现代人来说,去看场电影,可能只是消磨一段空闲时间,或是被大卖票房所吸引。再也不会像那时的我们,有张晚上的电影票,整天都在翘首期盼着夜幕的降临了。</h1><h1> 现在工人电影院已拆建成居民小区。而第一家老影剧院,像一位守着故土的老人,尽管衰老沧桑,却倔强又笃定。夕阳西下时,我站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熟识,满含深情。他身上一抹亮红余晖,与那年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近他的时候,一模一样......</h1><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