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芦苇是什么样子

三妹

我们村和邻村交界处，有个很大的池塘。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总有很满很满的水，上面漂着一层浮萍。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春天，垂柳依依，夏天，荷香飘荡，秋天，芦花如诗，冬天，在结得厚厚的冰上跌倒，爬起来，爬起来，跌倒，乐此不疲，从不喊疼。

叔伯叔家华子，小我三四岁，圆脸圆眼睛，上翘的长睫毛，嘟嘟的圆嘴唇，一笑，荷花就绽开了。

他的家离我家隔着大街还有好几条胡同，但差不多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看到他在我家胡同口玩石子或是看蚂蚁，见我走来，便一撂这些，三姐姐三姐姐叫着迎来。

我做作业，他就在我旁边扭来扭去地摸摸我的铅笔盒，掀掀我的作业本。等我写完，他比我还高兴，蹦跳着跟我去挖野菜。

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那个大池塘边。那里有荠菜，苦菜，车前草，马齿苋……很多很多，都是大猪小猪和小兔子们爱吃的。

“三姐姐，你看，今天池子中央又开了一朵荷花！就那朵……”

“三姐姐，快看，风把芦苇刮弯了腰了！”

“三姐姐，那儿有棵那么大的马齿苋！”

我顺着他小小的手指望去，那些平常不在意的东西，顿时变得特别显眼。

待到池塘映满耀眼的晚霞，我们胡乱地唱着歌儿，一蹦一跳地回家。一路上，华子不住地伸着小手指向这里那里。

初秋的一天，我写完作业时下起沥沥小雨，母亲说没法去挖野菜了。华子便跟我在家里门楼下玩。

“三姐姐，那些芦苇在风里弯着腰，在雨里是什么样子呀？”

“我也不知道啊。”

“……”

“大概也是弯着腰吧，像人没戴苇笠在雨里走……”我耸肩缩脖弯腰，急走的样子，“呜——”

华子嘎嘎地笑了又笑。

天快黑了，华子要回家。我给他戴上苇笠，自己也戴了一个，踩着地上的小水花，不时的用脚丫撩起细细的弧形水串。

“三姐姐，我想看看芦苇在雨里是什么样子。”他黑乎乎的长睫毛眼睛期待的看着我。

“别去了，天快黑了。”

婶婶在厨棚做饭，烟熏火燎的。我把华子领到她跟前，就回家了。

约摸过了一个来小时，婶婶突然急匆匆的来我家问见没见华子。

“不是送他回去了嘛！”

“是啊，可是吃饭时又找不着他了，问了好几家了！”

“池塘！池塘……”我第一个跑出门，其他人紧跟着。

喊着名字找了好几圈，就是没人答应，就在大伙确定华子没来这里时，我看到了我给华子戴的那顶苇笠，漂在芦苇丛里……

接下来的情景我已记不很清，只记得越来越多的人拿着手电筒跑来，跳进芦苇池，只记得自己浑身颤抖地哭。

那一年，华子六岁，我九岁。

我家的人偷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亏得三妹把他送到婶婶手里！”

我却后悔没有领他一起去看芦苇在雨中是什么样子，然后一起回家……很后悔很后悔……

我不再挖野菜。但每天都去池塘那里。坐着。用手扯断地上的杂草，再把草叶撕得碎碎的……

很快，大人们便强力制止我去那里，甚至阻止我向那个方向走。我无声的反抗着，我的胳膊被大人拽得通红，衣扣被扯裂掉落，我无声的含着眼泪反抗着……

那一年，华子六岁，我九岁。

我后悔没有领他去看雨里的芦苇是什么样子，然后，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