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亲历核爆</p><p> </p><p> 文:张豪</p><p> 被人们称为“死亡之海”的新疆罗布泊大漠,1959年3⽉被中军委选定为中国核武器试验场。在这⽚戈壁荒滩的深处,曾经活跃着一支由科研人员和各种勤务、工程、技术保障队组成的神秘部队,他们共同承担着我国历次核试验任务。</p><p> 20世纪70年代初,我有幸成为这个部队的一员,并在这⾥服役近9 年。在这9年中,我多次执⾏核试验一线通信保障任务,大家所熟悉的⼤气层核试验场的许多地区,是我曾经⼯作生活过的地方。</p><p> 1970年12⽉,我从首都北京乘坐T69次列⻋一路西⾏向新疆进发,途经“天下第一关”嘉峪关,穿过了“千⾥戈壁”—河⻄走廊。随着列车一路西⾏,窗外景象越来越荒凉。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 砾⽯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给⼈带来无限遐想。然而,每当⼤风掠过,黄沙滚滚、遮天蔽日、白天变成黑夜,空气中弥漫的沙土味道令人窒 息。列车经过4天3夜长途行驶,来到新疆大河沿火车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接兵干部迎接了我们。我被分配到基地通信团新兵连。从那一刻起,我开始了长达9年的军旅生活。</p><p> 由于保密原因,当时我只知道所去的地⽅叫新疆永红部队。初到部队时,我们这些新战⼟对干燥的气候非常不适应,再加上风沙很大,我们经常流⿐血,有时早上醒来也会发现⾃己满脸是血。老同志告诉我们,这是正常现象,时间⻓了就适应了。</p><p> 在经过3个月紧张的新兵连训练后,我被分到通信团一营一连,一个无线电报务分队。到连队后,首先进⾏了保密教育,“保守秘密、慎之又慎”“保守秘密,九分不行,九分九也不行,非十分不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这些保密规定至今我都铭记在⼼底。</p> <h3>本文作者:张豪在服兵役的时候</h3> <p> 当新兵时,经常听⽼兵提到场区,也经常看到老兵进场,渐渐地知道了“场区”就是进⾏核试验的地⽅,进场就是去执⾏核爆试验任务。当时我就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老同志一样,进场执⾏任务呀?为了这 个梦想,我刻苦学习专业技术,利用空闲时间自觉加大训练量,很快就成为了连⾥的技术⻣干。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这个“梦想”真 的很快就实现了,而且还是多次进场执行任务。</p><p> 我们驻守的罗布泊⼤气层核试验场是一⽚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 常年⽆雨、气候非常干燥,生活环境极其艰苦。“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是对罗布泊地区自然环境的真实写照。我们住的是“地窝子"(在地面向下挖个坑,再在坑上⽀顶帐篷),有时晚上睡觉被一阵狂风惊醒,⼤风把坑上⾯支的帐篷掀了起来,我们就马上跑出去固定帐篷。有时风太大,帐篷根本无法固定,为了避免⼤风把帐篷刮跑, 我们只好把固定帐篷的绳⼦往腰上⼀缠,躺在地上用身体做地桩暂时稳住帐篷,等⻛⼩了再固定。当时部队吃的主食主要是粗粮,蔬菜是 ⼟豆、萝卜、⼤白菜,基本没有什么荤腥。只有等到连队半个月送一次给养时,才能象征性地改善一下生活, 那也只是几种军用罐头。</p><p> 在场区,⽔是需要解决的大难题,即便有水也是又苦又咸,往往是越渴越喝、越喝越渴。就是这样的水,也是限量的,每⼈每天只有一小盆, 洗脸、刷⽛、做饭都得计划着用。因为,这样的水还是从几百里外的五分站拉来的。虽然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但战友们的情绪却十分高涨,喝苦水、战风沙、住帐篷、斗严寒,我们这些驻守在罗布泊荒漠的官兵们毫⽆怨言。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国防现代化,默默地在大漠深处奉献着⾃己的青春年华和无穷智慧,这是我和许多战友们一直坚守的信念。</p> <h3>苦练无线通信基本功</h3> <p> 在多次执行核试验任务中,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执行第2次地下平洞核试验任务。1975年,随着邓小平同志主持军委工作,我军⼀大批德⾼望重、 才华横溢的老将军重新⾛上工作岗位。张爱萍上将出任国防科委主任后,将张蕴钰将军从沈阳军区调回到国防科委任副主任兼任基地司令员。有这两位老⾸长主持这次试验工作,大家⼼里都很踏实。</p><p> 记得就在这年的10月,连队接到参加第2次地下核试验一线无线通信保障任务的命令。动员会后,全连干部战士纷纷写请战书,要求参加此次任务。连队经过再三研究,决定将此次任务交给我所在的分队。那⼀年,我已是超期服役的老兵了,也是连队的技术骨⼲。我和另外两位同志各携带一部无线电台共同参加了此次任务,带队的是副连长苏理明。我们与防化团组成了⼏个零后核辐射监测和取样小分队。我的主要任务是零后第一时间将核爆后的现场情况⽤无线电台及时向试验指挥部汇报。此次核试验任务对于我们通信兵分队来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p><p> 在任务准备阶段,一切工作都按实战要求展开,训练更是艰苦而⼜严谨。夏季的⼽壁滩,地表温度超过摄氏五⼗度,每天我们都要穿着密不透⻛的胶质防护服全副武装训练⼏个小时。那种闷热的滋味可想⽽知,每次训练完脱下防护服都是一身汗水,许多人由于不适应⽽昏倒, 可清醒后大家⼜继续投⼈训练。零前准备工作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期间,国防科委张爱萍主任、基地张蕴钰司令员深⼊一线看望鼓励我们,并要求我们发扬“⼀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确保完成任务。</p><p> 在任务准备期间,还发⽣了一起意外事故。一天晚上,我们正在休 息,帐篷里照明电线突然起火(任务期间⽤自备发电机发电),人们 纷纷从帐篷里向外跑。我当时万分焦急,制止向外乱跑的战友,冷静的指挥大家迅速进行灭火。 慌乱中,急中生智的我脱下外⾐搭在着火的电线上横着一拉,切断了引发火情的电源。在大家共同聚力下,火势最终被扑灭,任务所用设备和仪器没有因此受到丝毫损坏。</p><p> 1975年10月27⽇上午7时,我们到达了指定位置待命。无线电台等设备已经调试完毕,通信联络正常,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那激动人心的一刻。临近9时,报时员洪亮的声音响起:“10、9、8、7......3、2、 1。”随着指挥员“起爆!”口令响起,只听一声巨响,大地开始了剧烈地的“颤抖”。我国又成功进行了一次地下平洞核试验。此时,我们的⼼情⽆比激动—我知道,这声“起爆”,也是我们零后核辐射监测和取样小k分队冲向爆⼼去完成任务的命令。</p><p> “起爆就是命令、烟云就是方向。”我们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防护 服、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开始乘车(嘎斯69吉普车)直奔爆心。这时,由于核爆后电磁波干扰致使通信联络全部中断,我仔细搜索着无线信号,大声呼叫:“黄河(指挥部电台的代号是黄河)黄河,我是⻓江 (我的电台代号是长江)听到请回答”。凭着过硬的军事技术,我很快在杂乱的电磁波干扰中搜索到微弱的指挥部电台信号,隐隐约约听到对⽅呼叫:“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收到信号后,我十分兴奋,果断将信号锁定。汽车继续向爆心驶去,我全神贯注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确保通信联络畅通(任务结束后,听说我们这次执行任务的3个⼩分队,只有我1个电台通信联络畅通),将爆⼼情况及时汇报给指挥部。</p><p> 我们乘⻋到达核爆心后,大家飞身下车开始紧张的工作,测试的测试、 取样的取样。当时,核爆洞口外地⾯辐射污染指数还很正常。可⼗⼏分钟后,辐射污染指数发⽣了巨大变化.辐射污染剂量迅速增⼤,我看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辐射剂量笔,指针已经到头了—满量程。 这时,防化团带队同志说:“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为保证人员安全,队伍必须先撤出。”我立即将情况向指挥部汇报,并协同组织现场同志马上撤出。在组织现场同志撤出的同时,我接到了试验指挥部让我们立即撤出的命令。指挥部得知我们已经指挥现场人员撤出爆心,肯定了我们的做法, 张蕴钰司令员说:“做得好”。由于决策正确果断,避免了现场人员遭受更多核辐射沾染损害。</p> <h3>住院观察治疗期间</h3> <p> 每次核试验任务过后,大部队都要撤离试验场区,可我们通信连队不能一同撤出,而是要继续保持通信联络,目的是迷感敌人,我们称之“佯动台”。⽽由于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在所有同志都撤出后,我们也很快撤到了洗消站。</p><p> 核试验成功后,我们受到国防科委张爱萍主任和张蕴钰司令员等⾸长的亲切接见。基地⾸长知道我们进⼊到核污染区后,立即指示有关部门,派车将我们送到几百公⾥外的解放军五四六医院进行体检和休养。医院立即将外⼆科病房全部腾空给我们住,医院领导对我们说:“你们是从前线下来的英雄,我们一定全⼒给你们治疗。”住院期间,我们进行了从上到下、从⾥到外的全面体检,检查结果发现我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核辐射。期间,科委⾸长、基地⾸长多次到医院看望慰问我 们,指示给我们提供最好的生活保障,给予最好的治疗。在医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后,基地⾸长⼜安排我们到辽宁兴城疗养院疗养。
</p><p> 在这次任务完后的⼏年⾥,基地每年都对我们进⾏医学观察,安排治疗和疗养,体现了党和国家、还有基地⾸长对我们普通官兵的关怀。</p> <h3>在辽宁兴城疗养中心疗养。</h3> <p> 在执行第2次地下平洞核试验任务中,由于我不顾个⼈安危、⼯作表现突出、很好地完成了通信联络任务,试验指挥部党委给我荣记了个人三等 功。</p><p> 1979年,我复员回到了地方,结束了军旅生涯,但国家和部队并没有忘记我们,继续关心着我们。</p><p> 1979年,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给各省、市、自治区下发文件,继续对我们每两年进行一次“随防观察”,这项工作一直持续了⼏十年。</p><p> 岁⽉催人,时过境迁。当年我这个20岁不到、⽣龙活⻁的年轻⼟兵, 如今也已是“年过花甲”。但每当回忆起自己参加我国核试验的经 历、把我们人⽣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祖国的国防事业和核武器试验事业时,我都会感到无限光荣与自豪,就像《马兰谣》歌词里唱的那样:“青春⽆悔,生命无怨。青丝化作⻄⾏雪,真情铸成边关恋......”</p><p> (注:本文作者系原基地通信团战士)</p> <h3>文章作者近照</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