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之恋 (小说)之三

寒光

<h3>(一)</h3><h3> 我叫梁雨昕,在这篇小说里,我是主人公。</h3><h3> 因半年前一次偶尔的机会,我认识了他,从此我的人生道路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都说女人痴心,一旦爱上了一个人智商就会急剧下降。我也不例外,恋爱让我的情商大增,智商大跌。</h3><h3> 那是我刚到比利时不久,我因得了花粉病,想找个医生看一下,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华人医生。根据别人提供的电话号码,我给那位姓石的医生打电话,约定了门诊时间。</h3><h3> 巧的是那位石医生同我是老乡,都是上海人,而且我和他的生日同月同日,生肖也相同,只是相隔了一轮。自从那次门诊后,我和他相识了。此后频繁的微信往来,让我们俩逐渐走近,心间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悄悄来临了。</h3><h3> 我今年二十七岁,是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至今还在待字闺里徘徊。尽管我曾一再声称在婚恋问题上恪守“宁缺毋滥”的原则,此生若未遇见那个Mr.Right,我就独守空闺终身。随着闺蜜们一个个走进了婚姻殿堂,对我平静的心灵多多少少产生了冲击。</h3><h3> 当我遇见了石医生,他的文雅性格、渊博学识以及倜傥外貌不禁让我心动,尤其是得知他目前也是单身一人时,我不由暗自思忖:他会不会就是那位Mr.Right?</h3><h3> 我的第一任男友是我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在一家外贸企业的工作,但是男朋友眼高手低,求职一直不顺。因他家境优渥,所以他的求职心并不急切,一拖几年不见动静,干脆加入了啃老族的行列。一个人越是不干活就会变得越加懒惰,因为无所事事,他时常通宵达旦上网与人聊天,然后一觉睡到午后才起床。优越的家庭条件使得他不求上进,他整日高谈阔论,看似忧国忧民实际上是无病呻吟。他那种懒散的生活态度与我这样勤勉努力的职场人士大相径庭,于是我与他之间龃龉不断,两人且行且远,导致了最后的分道扬镳。</h3><h3> 石医生的精湛医术以及勤奋精神也是让我佩服的另一个方面,正如别人介绍的那样,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医生。在我的心目中,一个男人就是要有上进心,要努力工作,这样才能让他的女人有安全感。</h3><h3> 因为心里对石医生有了好感,所以我对他的热情程度迅速地升高,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h3><h3> 同他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他在我们两人关系上的止步不前,我心里有点着急。那次我主动向他提出去卢森堡游玩,目的是欲将我俩关系再提升一个台阶。</h3><h3> 在卢森堡的山脚下花园里我鼓起勇气,主动吻了他,向他吐露了爱慕之情,从此我和他的关系迅速升温,进入了恋人关系。</h3><h3>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自然,爱河之水源远流长,高山流水水到渠成。但看似平静的湖面,水底往往有暗流。我同他热恋上以后,一件事情激起了我心底的波澜。</h3><h3> 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到了他家,那是位于布鲁塞尔市郊的一栋别致的花园别墅。从前花园通向楼房的小径两旁种着玫瑰树,眼下正是玫瑰花盛开的季节,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争相怒放,令人眼花缭乱。我穿过小径来到楼房前,摁铃后房门打开了,他身穿一件灰色毛衣,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是跳进屋里的,他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把我引进了客厅,然后走去厨房煮水,泡茶。我环顾客厅的四周,客厅很宽敞、亮堂。客厅的一侧与一个里间相通,那是他的书房。我见他的书房里比较乱,就顺手帮他收拾起来。我打算将书桌上一堆杂乱的书籍放进他书橱,当打开书橱的玻璃门后,发现书橱里有个像框,像框里放的是一张女人的照片。我拿起像框仔细一看,发现照片上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我心里不由一怔,产生了一个念想:这女人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现在还保持着联系吗?我立刻拿出手机对着照片翻拍了一张像。这时听见从厨房里好像有脚步声传出,我迅速地又将那堆书拿出书橱,散乱地摊放在原来的地方,我站在书桌旁假装翻阅着那些中西文书籍。</h3><h3> “这么多书都是你看的吗?”我指着桌上的书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h3><h3> “当然了,医生这辈子就是与书分不开的。”他给我沏了一杯茶,自己也呷了一口。</h3><h3> “今天这天气怎么那么热?哎,你吃过午饭了吗?”我感觉心里有点乱,于是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h3><h3> “都几点了,还能没吃过午饭?”他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走到我的身边,伸手搂住我的腰,又要来亲吻我。但是不知怎么了,今天我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抵触情绪,我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嘴。</h3><h3> “你今天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我,似乎发觉我今天的情绪有点异常。</h3><h3> “噢,我有点发烧感冒了。怕会传染给你。”我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一下。</h3><h3> 于是他不再坚持吻我的嘴唇,只是在我的额头和腮帮子上亲了一下。</h3><h3>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嘴唇是打开她心灵的一扇门。如果她愿意把嘴唇交给一个男人,那么就意味着她已经从内心接受了他。当她拒绝将嘴唇交给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么也就是在她的心里对那个男人设起了一道防线。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他的什么人?这个疑问在我的心里引起了一个漩涡,我觉得很有必要把它搞清楚,因为我太在乎他了。</h3> <h3>(二)</h3><h3> 尽管石医生一再声称是单身,但凭着一个女人的第三感觉,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在他的身后似乎还有一个神秘的女人。我也知道,一个到了这个年纪的正常男人总会有点故事的。如果我同他的关系只是逢场作戏,完全可以不去管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但我是打算同他认认真真恋爱一场的,所以不能不弄清楚他书橱里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究竟是谁。我不想当面问他关于这个女人的事,那样做会显得很小气。我想,如果他愿意告诉我,他迟早会对我说的,如果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再打听他也不会说,不仅得不到结果,反而会引起他的不悦。所以我决定采取缄默,通过我的观察来了解那个女人的身世以及他与她的关系。</h3><h3> 凭我的直觉,那个神秘的女人应该是在比利时以外的某个国家里,因为平时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除了去诊所上班和回家外,没有独自去过其它什么地方。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要去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开三天会。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了解他是个不善于说假话的人。在他告诉我要去赫尔辛基开会的消息时,我总觉得他的神态有点慌张,显得有点心虚。于是我猜想他会不会是要去与那个神秘的女人相会?为了证实我的这个猜测,我打算偷偷地跟着他去一次赫尔辛基。我想办法得知了他来回赫尔辛基的航班时间,悄悄地给自己也订了一张来回机票。</h3><h3> 我想像着,如果发现他真地是去开会,我就会给他一个惊喜,在他到赫尔辛基的当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将是一个非常浪漫、特别温馨的时刻。但如果发现他此行去赫尔辛基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么我也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h3><h3> 出发去赫尔辛基的那天,我避开了他的注意,悄悄地跟随着他去了机场。我戴上了墨镜和口罩,穿了一件很不显眼的衣服,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与他登上了同一架飞机。</h3><h3> 当飞机抵达赫尔辛基机场后,我尾随着他出了机场。在机场出口,我没见到有人前来迎接他,心想也许是自己错怪了他。只见他径直朝地铁站走去,他始终没有发现我一直在他身后紧跟着。我和他一起上了同一趟地铁,离开机场去了赫尔辛基市区。</h3><h3> 下了地铁后,拐过几条街,他走进了一幢大楼,我紧跟着也走了进去。我注意到他径直上了三楼,摁了一户人家的门铃。我侧身躲在楼梯口拐弯处,形如一个侦探一般,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双目注视着他的动静。当那家人家的房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我一眼认出她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我见他同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伸出手去抱过孩子,旋即进入了屋内,房门便“啪”一声关上了。这时我的心里猛一阵发紧: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难道他不仅有那个女人居然还有一个孩子?</h3><h3> 在后面的两天时间里,我一直尾随着他们,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我看到他同那个女人和孩子像一家人那样亲热无比时,我的心暗暗作痛,深深地感觉他是欺骗了我的感情。我想,他明明在芬兰有家有妻儿,但他却说是单身一人,他同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找个女人,打发一下在比利时的寂寞而已,并不是想认真地同我恋爱。但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他有妻儿,为什么不把老婆孩子接到比利时?莫非他们已经离婚或者原本就没有结婚,而那孩子是他的私生子?我还得继续了解事实真相。</h3><h3> 到了返回布鲁塞尔的那天,我早一步到了机场。我在候机厅等着他,现在我要让他知道这么一个事实:我跟着他去了赫尔辛基,他在那里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我的视线。我要让他自己主动把故事全讲出来,对我有个交待。</h3><h3> 我远远地看见他向那个女人和孩子挥泪告别,然后走进了候机厅。他低着头,步履缓缓地往前走着,显得神情木然。我面朝着他,站在走道当中,把背包放在脚边,我取下了墨镜,等待着他渐渐向我走近。</h3><h3> 当他快走到我跟前时,他猛然意识到前面站着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当他抬头一看发现此人正是我时,一脸惊愕,张大了嘴,他怎么也未曾想到这时我竟会出现在赫尔辛基的机场里。</h3><h3> 我用很平缓的语气对他道:</h3><h3> “石医生,没想到吧?三天前,我是跟你坐同一架飞机到赫尔辛基的,今天我又要同你坐同一架飞机返回布鲁塞尔。三天来你的一切我都看见了。我们走吧。”</h3><h3> 他失魂落魄地跟着我向着登机口走去。离登机还有四十多分钟时间,我和他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我一语不发,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等待他给个解释。他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h3><h3> “既然你都看见了,那么我也就不瞒你了。”于是他一五一十地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我。</h3><h3> 上了飞机后,他同我座位边的旅客换了座位,坐在了我的边上。但是一路上我都无言以对,感觉心里很乱,很乱......</h3> <h3>(三)</h3><h3> 布鲁塞尔大广场,始建于公元十二世纪。法国大文豪维克多-雨果曾称赞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广场"。199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在这个大广场上最令人瞩目的是位于广场一侧的哥特式市政厅塔楼,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在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块木头都记载着厚重的历史。走进大广场,仿佛让人回到了远古,让人置身于欧洲的中世纪。</h3><h3> 然而布鲁塞尔大广场对我最大的吸引力不是它悠远的历史沉淀,我更喜欢它今日展现的时代喜庆元素。晚上在大广场上的音乐灯光秀让我着迷,当激动人心的音乐声响起时,市政厅塔楼上千百盏彩灯闪亮,随着音乐的旋律起伏,灯光忽明忽暗,色彩变幻,如萤火灿烂,如星光璀璨,给人一种奇妙的感官享受。广场上人潮如织,人们欢呼着,拼命地鼓掌,把现场的欢乐气氛推到了极致。</h3><h3> 我约了石浩晚上在大广场上碰面,看完了音乐灯光秀后我想同他认真地谈一谈我们俩的事情。</h3><h3> 从赫尔辛基回来后,我想了很多。尽管我爱石浩,但是我无意成为他与优美子和女儿团聚的障碍。今晚我要当面告诉他,从此以后我要离开他,远远地离开他。</h3><h3> 我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性,虽然有时候有点孩子气,但是在重大问题上我能把握住自己的情绪,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是能保持沉着。</h3><h3> 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喧闹的广场开始平静了下来,我和石浩面对面地站在一起。</h3><h3> “告诉我,石浩,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我首先发问。</h3><h3> “请你原谅我,我错了。只怪我当初因为一念之差,有了这个孩子。对这个孩子,我没法隔断那层血缘关系。说实话,现在我同优美子的感情已经很淡了。我还是想同你在一起。”说这话的时候,石浩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h3><h3>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优美子也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进入你们的生活。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回到像以前那样。”</h3><h3> 出于我的矜持,也是为了争得道德上的制高点,尽管我内心不愿意,但我必须这样对他表明自己的态度。</h3><h3> “雨昕,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如果你非要让我在你们当中选一个,我愿意选择你。”</h3><h3> “但是你没有问我是不是还愿意同你在一起。我想远远地离开你!不想再见到你了!”</h3><h3>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有点违心的,我故意把话说得狠一些,想看他的反应如何,看他是否还能拉回我的心。</h3><h3> “雨昕,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爱你!”</h3><h3> 石浩说着,一把拉过我,紧紧地抱住了我。他把嘴唇贴到了我的嘴唇上,热烈地吻我,用动作表达他的心愿。我想推开他,但是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失去了反抗力。女人的心是软的,那怕她的嘴再硬,但是一旦被一个男人的执着所攻破,她就会瞬间失去抵抗。在他的热吻下,我感觉到一阵眩晕,似乎天地在旋转。在他的怀里我感觉浑身无力,我的心被他的热量融化了,一切怨恨气恼这时都化作烟云飘散逝去。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搂住了他的脖子。似乎时间停止了前行的步伐,世上一切都被凝固在这一刻。</h3><h3> 如果说布鲁塞尔大广场上的那一幕是我与他决定不分手的一份初步协议,那么让我死心跟着他的最终决定是缘因后来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h3><h3> 我是过敏体质,时有哮喘发作。有一天半夜里,我突然感觉呼吸困难,我被憋醒后立刻找来止喘喷雾药剂。平时用药后症状很快就缓解了,但是今天不行,用药后依然气喘吁吁,呼吸困难,而且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看情况不对劲,我马上给石浩打了个电话,叫他迅速来一下。在电话里他嘱咐我把房门打开,他立刻就到。不一会儿功夫我感觉已经无法忍受了,气透不过来,有种濒死的感觉。我倒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在微弱地呼唤:石浩,我快不行了,你快来救救我呀!</h3><h3> 就在我九死一生之际,石浩赶到了。他见状立刻给我注射了一针,然后将嘴贴住我的嘴,用力把空气吹进我的呼吸道里,给我做口对口人工呼吸。不一会儿,我渐渐舒缓过来,恢复了正常呼吸。这时,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这时才发现因为心急慌忙出的门,把羊毛衫穿反了,他边脱着羊毛衫边说道:</h3><h3> “今天好险哪!感谢上帝!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就要成第二个邓丽君了。”</h3><h3> 我知道邓丽君就是在她42岁那年,在泰国清迈的一家酒店里半夜里因哮喘发作得不到及时抢救,撒手归西的。</h3><h3> 我心中充满了感激,眼泪忍不住越出了眼眶,我发现我此时已经依恋上他了。</h3><h3> 因发生了那件事,石浩要我搬到他家里去住,说那样比较安全。我二话没说,从那天起便和石浩开始了同居生活。我感觉我的生命再也不属于我自己,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h3> <h3>(四)</h3><h3> 快乐的生活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烦恼,然而烦恼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只是累积成了日后更大的烦恼。时间和距离可以冲淡一对男女之间的思念,但是因血缘关系连系着的亲情却不会因距离而割舍。</h3><h3> 石浩并没有因为我来到了他的身旁,与他朝夕相处而摆脱内心的苦恼。我从他脸上时时流露出若有所失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内心深处对远在芬兰赫尔辛基的女儿的挂念。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会变得更加深沉,一个也有类似故事的女人才能听懂他的故事,并且被他的故事所打动。</h3><h3> 我明白了当初他为什么同我的关系止步不前,那就是因为他那时正处在踌躇犹豫中,他心里有所顾忌,他被情所困扰,为爱而迷失。是那天卢森堡花园的一吻把他推到了我的身边,从此他又为两个女人陷入了新的内心冲突之中。我不承认是我的自私,我有权去爱我所爱的人,更何况他是个自由人,没有法律上的羁绊。只是对他的女儿,我无权也不能剥夺他的那份思念和爱。对他女儿的母亲优美子,我也要以最大的承受力去接受她的存在,这都是由于我对他的爱。</h3><h3> 当他每次同优美子和女儿伊芙娜视频通话的时候,我都自觉地退避,躲到另一间屋子里去。我不想给他增添烦恼和麻烦,也不想让优美子知道我的存在,我知趣地把这个空间和时间留给他们。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一次对话,使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h3><h3> 我听到优美子对他说:“石君,我有几个月时间老是干咳,会不会有问题?”</h3><h3> 石浩对她说:“你要去看一下医生,最好拍一张胸部CT片确认一下。”</h3><h3> 等他们的对话结束后,我问石浩,她会不会有问题?石浩沉思了一会儿,说:“现在还难说,要等查了以后才知道。”</h3><h3>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咳嗽伴有痰,基本上可以确认是细菌性气管支气管炎,用抗菌素和止咳药就行了。但如果长期干咳,那就有点麻烦了。”</h3><h3> “长期干咳会有些什么可能性?”我追问道。</h3><h3> “比如,肺结核或者是......”</h3><h3> “或者是什么?”</h3><h3> 他不再往下说了,变得神情凝重起来,我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一种不良的预感。在此后的几天日子里我同他一样心情焦急,急切地想知道优美子的检查结果。</h3><h3> 那天我听到了优美子在WhatsApp里的哭声,她说CT报告出来了,医生说在她纵膈里发现一个新生物。我虽然不懂纵膈里的新生物究竟是指什么,但是我已经明白那肯定是个凶险的疾病。石浩的脸色变得苍白,表情异常严肃,半天不说一句话。我也不由地变得害怕起来。</h3><h3>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几次叫他早点睡了,但是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个人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天空中高挂的一轮月亮,默默地叹息。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伸过手来抚摸着我的头发,许久后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h3><h3> “我要再去一次赫尔辛基。”</h3><h3> 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我抬起头来,对他说:“你去吧。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现在又病了。你把孩子接到比利时来吧,我可以帮你带孩子。”</h3><h3>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我说:“谢谢你,雨昕!你最懂我的心。”</h3><h3> 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谁叫我喜欢你的。”</h3><h3> 这时两行眼泪已从我的腮边淌下。我也不知道这时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或许是因为我为他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委屈,或许是因为我心疼他和那个孩子,只因为我也是个女人。</h3><h3> 窗外的天空须臾飘来了一片浮云,遮蔽了明月,天际变得朦胧昏暗。当浮云飞过,圆月再现,又是一个晴朗的星空。</h3> <h3>(五)</h3><h3> 石浩只身又去了赫尔辛基,在他这辈子的命运中必然与赫尔辛基有着藕断丝不断的连系。我从他发过来的微信中得知优美子患的是何杰金氏病,也就是一种恶性淋巴肿瘤,她已经住进了医院接受化疗。他带着女儿伊芙娜,承担起了既当爹又当妈的责任。</h3><h3> 因为工作,石浩不能在赫尔辛基久留,他今天就要带着伊芙娜返回比利时,我要去布鲁塞尔机场迎接他们父女俩。命运把我和石浩还有优美子、伊芙娜都紧紧地绑在了一起。</h3><h3> 布鲁塞尔机场的旅客出口,前来接客的人群列成了一长排。我看见了石浩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拖着一个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不用分说,那小女孩就是伊芙娜了。我迎上前去,想抱过伊芙娜,但是她害怕地转过脸去,一只小手紧紧抓住她爸。于是我接过行李箱,同他们一起走出了机场。小女孩睁大眼睛偷偷地看着我,估计在她幼小的心里猜想眼前的这位阿姨是谁?我也仔细看着小女孩,觉得她长得真漂亮: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张小巧的嘴巴,嫩嫩的皮肤,两个打着蝴蝶结的羊角小辫翘得高高的。她穿着小花裙,两只脚上穿着猫咪爪子形状的小皮鞋。她一只手抓着她爸,另一只小手里抓着一个布娃娃。伊芙娜的模样集中了她爸妈的优点,我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上她了。</h3><h3> 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伊芙娜哭得好凶。孩子一到晚上就会想妈妈,习惯要妈妈陪着睡。现在她妈妈不在了,身边只有两个陌生人,令她好伤心。她边哭嘴里边喊着“äiti”,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听了心疼。石浩告诉我“äiti” 是芬兰语“妈妈”的意思。他抱着女儿哄了老半天,但是伊芙娜还是哭个不停,他有点不难烦了。我抱过伊芙娜,给她唱起了催眠曲。</h3><h3> 在我的记忆里会唱的催眠曲真的不多。那首著名的法国童谣《雅克兄弟,你睡了吗?》我不会唱法语原文,只会哼那个曲调并用汉语红歌歌词唱道:“打倒土豪,打倒土豪,分田地,分田地。” 岂料我越唱伊芙娜哭得越凶。这打土豪,分田地的红色歌曲怎能诱发伊芙娜的睡意?没辙,我只得另找一首歌唱。我突然想起了在我小时候妈妈给我唱过的那首儿歌《小燕子》。</h3><h3>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岁岁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h3><h3> 我轻轻地拍着伊芙娜,柔婉的歌声让伊芙娜安静了下来,她慢慢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h3><h3> 伊芙娜,当她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父亲的温暖怀抱,没有父亲的慈祥宠爱。当她刚学会走路,正需要母亲陪伴的时候,母亲却因重病住进了医院,她只得远离母亲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别家的孩子是在父母的羽翼下幸福成长的,而伊芙娜是从苦难中开始了一生。我同情伊芙娜,对她充满了怜惜之情,我想要以我最大的爱心照顾好她,让她快乐,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h3><h3> 我终于走进了教堂,在那里点亮了一支蜡烛,我对着圣母玛利亚像默默地祈祷。愿上帝保佑石浩,保佑伊芙娜,保佑优美子,也保佑我自己。每次从教堂出来,我都泪流双颊。在上帝的感召下,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勇敢坚强,变得更加无私无畏。</h3><h3> 从石浩带回的伊芙娜的行李中,我看见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相册。打开相册,我看见里面是伊芙娜从出生后一直到现在的照片,是优美子在进医院前精心制作的。很显然,她的用意是通过这些照片向石浩汇报女儿伊芙娜的成长过程。我看到其中有一幅照片,照片上优美子抱着伊芙娜,伊芙娜侧着脸亲吻着妈妈的面颊,妈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伊芙娜的一只手里拿着爸爸给她的那只布娃娃。在照片的下面题有一行字:</h3><h3> “That is enough if I have my mom and a doll from my dad.” (如果我有妈妈和爸爸送的布娃娃就足够了)</h3><h3> 我问石浩,看懂优美子的话了吗?石浩说优美子的宽容和大度让他无地自容,他对不起优美子和伊芙娜。他说这辈子能遇到优美子和我这两个女人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h3><h3> 我内心一点也不嫉妒优美子,相反,我很欣赏她,佩服她,同情她。我觉得她很完美,她的人品几乎无可挑剔。她对伊芙娜的挚爱和对石浩的宽容让我动容。我感到在她面前我毫无必要显示我的存在,我愿意为她的生命延续,为伊芙娜的快乐,也为我所爱的人的幸福默默地贡献自己的一切。</h3> <h3>(六)</h3><h3> 几乎每一天石浩都向优美子汇报伊芙娜的情况,让她在千里之外放心。他也时时询问优美子的身体状况。优美子告诉石浩,第一阶段的化疗做完了,她吐得很厉害,人瘦了很多。在医生做了检查后,她要先出院,回家休息,等过段时间后再接受第二阶段的化疗。</h3><h3> 我向石浩建议让优美子到比利时来住一段时间,她同女儿在一起能使她的心情更好些,这样有利于她的疗养。石浩当然同意我的建议,只是觉得有点为难:优美子来了,我怎么办?我完全明白他此时的顾虑。我对他说,我可以暂时离开他家,这样他们在一起生活会更方便些,等优美子返回芬兰后我再搬回来住。</h3><h3> 很快,优美子就来了比利时。</h3><h3> 照理我在她来比利时后应该避嫌,我的理智也告诉我应该远离石浩,不要给他添乱。因为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同优美子说得清楚的,让她有个平和的心情养病是当务之急。但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打破了生活中的平静。</h3><h3> 一天我给石浩发了一个微信信息,说好久没见伊芙娜了,心里惦记着她,好想见见她。石浩回信息说,那就在星期天的下午四点,他把伊芙娜带到家门口来玩。我们可以见个面。</h3><h3> 我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到了周日的下午。我来到离石浩家大约二三十米远处,看见石浩正带着伊芙娜在他家的前花园里玩。石浩捧着一个塑料球扔给伊芙娜,伊芙娜用小脚把球踢回去,伊芙娜欢乐地奔跑着,发出咯咯笑声。我看在眼里,真想走过去抱抱伊芙娜,但是我忍住了,只是站得远远地望着他们父女俩。</h3><h3> 但是这时候伊芙娜看见了我,她用小手指着我,对他爸咿咿呀呀地嘟哝着,意思是想说:快看呀,爸爸,阿姨来了。</h3><h3> 这时候我克制不住自己,走了过去,一把抱起伊芙娜,亲了她一下。然后对石浩说:“我想你们了!”</h3><h3> 恰好就在这时候,石浩家的门开了,优美子走了出来。她见状对石浩说:“哟,是你的朋友来了,快进屋吧。”</h3><h3> 这时候我觉得好尴尬,感觉进退两难。本是想偷偷看一眼伊芙娜和石浩就走的,但不巧被优美子撞见了。我心想如果这时我一见优美子就走,反而会引起优美子的怀疑,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去他家里坐坐。</h3><h3> 这样,在离开石浩家两个月后,我今天再次踏入了他的家门,然而这一次我给的感觉完全不同。</h3><h3> 优美子很虚弱,行走很慢,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但她还是像女主人那样为我倒水沏茶。我心想这活本该是我干的。</h3><h3> “你就是优美子吧?我听说过你。伊芙娜很可爱,我女儿同她是在一个托儿所里的。”我编了个谎言,想止住优美子的怀疑。"</h3><h3> “哦,但是石浩曾告诉过我,在伊芙娜的托儿所里只有她一个亚洲孩子啊?"</h3><h3> 说这话的时候,优美子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听她这么说,心想坏了,是自己说漏嘴了,于是继续编织谎言:</h3><h3> “噢,那是以前的事了。我女儿是刚进那个托儿所的。”</h3><h3> 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心虚。即使是说一个无害的谎言,也会让人感觉底气不足。</h3><h3> “你先生也在比利时工作吗?他今天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欢迎你们常来我家做客。”</h3><h3> 我不知道优美子这么说是真地出于好奇还是故意试探?我胡乱找了个理由,也不管她信不信。后来,我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了石浩家的。我生怕再出乱子,从那天以后我再也不敢去找石浩和伊芙娜了。</h3><h3> 优美子在比利时住了三个月,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石浩希望她能多住些时间,但是优美子执意要离开比利时回芬兰。在她走了之后,石浩在桌子上发现了优美子留下的一封信,这是石浩亲口告诉我的,他还给我看了那封信的信文:</h3><h3> “亲爱的浩,我要感谢你让我在比利时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看到我们的女儿伊芙娜在你的身边生活得很好,很愉快,这让我很放心。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前那样,每一天我是靠勇气在与病魔和死亡搏斗,你和伊芙娜就是我的勇气之源,为了你们我要努力地活下去。但是我也明白我不能出于自私而拖累你,你应该按你所想的那样去生活。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理解你并支持你,因为你的幸福就是我幸福,也就是伊芙娜的幸福。所以经过我的认真考虑,我决定回到赫尔辛基去,因为那里是我的家。请保重。”</h3><h3> 读着优美子的信,我和石浩都陷入了沉思。从优美子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她执意要离开比利时就是为了成全我们。她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女性!世上的伟大并不只出自某位领袖的功绩,一个凡人的品质依然可以闪耀出伟大的光芒。</h3> <h3>(七)</h3><h3> 优美子回到赫尔辛基后不久又去医院做了第二次化疗。但这次化疗进行得很不理想,剧烈的呕吐使得治疗进行不下去。在很短的时间里,肿瘤细胞在她的体内迅速扩散,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了,似乎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h3><h3> 石浩决定再次奔赴赫尔辛基,我也要求带上伊芙娜一同前往。</h3><h3> 晚秋的赫尔辛基已经变得很凄凉,萧瑟秋风无情地摧残着树梢上的残枝败叶,让人的心情变得忧郁、孤寂。早早已经落山的太阳带走了最后的一点温暖和光亮,漫漫黑幕又一次笼罩着夜色中的赫尔辛基城。</h3><h3> 优美子躺在赫尔辛基市立医院血液病病房的病床上,苍白的脸色与洁白的被单几乎形成了同一色,费力的呼吸让她感到了死神的降临。她在等着亲人们,想在她去西天之前能再见上最后一面。</h3><h3> 当我们来到医院的时候,优美子的父母已经先期从日本赶来。我让石浩带着伊芙娜进入病房,我则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等候。我听到病房里他们在对话。</h3><h3> 这时候我听到优美子同她的父母在说着日语,她的母亲在抽泣。优美子断断续续地用英语告诉石浩说:“我刚才对我父母说了,等我走了以后,请把我的骨灰带回名古屋去,那里是我的故乡。”</h3><h3> 歇了一会儿,她又对石浩说:“我把伊芙娜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她好好培养成人,辛苦你了!”</h3><h3> “你放心吧,优美子。我会把伊芙娜永远留在身边的。”石浩哽咽着。</h3><h3> “我心里有件事要同你说,你也不要再瞒我了。我在布鲁塞尔的时候,我已经见到了她,我能感觉到她是个不错的女人,她喜欢我们的伊芙娜,会待伊芙娜好的。你要待她好点,让她做伊芙娜的后妈,这样我就放心了。请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就是那位梁雨昕小姐?”</h3><h3> “优美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h3><h3> “我在你家时有一次在沙发底下发现了一个女人用的发卡,我当时就猜想你肯定有个女朋友。这点我不怨你,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了,总要有个女人陪你一辈子的。但是我一直在想,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想见见她。那一天梁小姐来看伊芙娜了,我在窗口看见了她,所以就出来邀请她进屋喝杯茶。”说到这里,优美子转过头来,朝门口望了一眼,吃力地说:</h3><h3> “梁小姐是不是在门外?让她进来呀。”</h3><h3> 石浩出来找我,要我进病房去见优美子,我的心紧张得直跳。我跟着石浩走进了病房。优美子要我走到她的床边,她费力地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的手。</h3><h3> “梁小姐,我的命没有你的好,但是我喜欢你,我们的伊芙娜就拜托你了!石生,就请你替我给梁小姐鞠个躬,表示感谢吧。”听优美子说到这里,我已经热泪盈眶,泣不成声了。</h3><h3> 优美子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h3><h3> 这时屋内响起了一片哭泣声。伊芙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大家。突然,她似乎明白过来出什么事了,“哇”地发出了一声哭声,痛彻心扉地叫着:“äiti (妈妈)”......</h3><h3> 赫尔辛基,就像你曾给人们送去夏日漫长的白夜,你也曾让冬天早早就落下黑色的夜幕。你给人们留下的不只是美丽的爱情故事,也给人们留下了不尽的遗憾和伤悲。天下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简单地用好与坏和对与错来评判的,就如颜色不分好坏一样。我与石浩、优美子之间发生的凄美故事只是人间多少悲欢离合的一个缩影。</h3><h3><br></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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