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讲一下”

天海无心

提示：这是一个纪实作品，是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真实经历。

第一次“讲一下”

当兵的人常常被“讲一下”，听到“讲一下”，队伍里的人迅速立正，然后，领导向大家还礼，或者干脆一挥手：“稍息。同志们……”

1990年7月中旬，我从郑州高炮学院毕业，被分配到陆军第27集团军高炮旅任四营十连一排长。走出机关大楼，心里琢磨着：军校四年，几乎天天被“讲一下”，以后该自己“讲一下”了，说不出的兴奋在心头荡漾起来。

穿过马路，便走进了高炮旅的南大门，一座经典的老式大礼堂映入眼帘，仰望楼顶，一面红旗在蔚蓝的天空下迎风飘扬。草坪上的雕塑矗立在两米高的水泥台上，像是用炮弹壳制作的，金光闪闪，傲视苍穹。基座上刻着两个流金大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驻足细看，草书，不认识；再看雕塑，竟然没看出是啥，心里一蒙，兴奋的心情忽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我们这一批从地方考入军校的学员，因为一九八九年的特殊形势和任务安排，没有到部队实习过，毕业后直接到部队带兵，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部队里的营连排是什么样子？估计是电影里的样子吧。

放下背包到营长办公室报到，一进门便被营长和教导员一左一右拦在门口两步不到的地方。教导员一米八的个头，精干帅气；营长身材魁梧，中等个头，听口音唐山人，他问了我一句毕业学历和学校，便捅了一下教导员的胳膊，俩人神秘地走了出去，我身后的门也被特意关上了。

我蒙蒙地站着，担心他们会把我发配别处去，早就听说部队排斥地方生，认为地方生都是书呆子，不会带兵，心想，不会让我去养猪种菜吧？

五分钟后，教导员进来说：“我和营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你在营部代理指挥排长。”代理排长？我大吃一惊，还没走到连队，半道上正式的就变成代理的了，立刻强调说：“刚才干部科长告诉我，我是十连的一排长，旅里很快就下命令。”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脖子忽然长了一截。

教导员噗嗤一笑：“这个我们知道，你那个不变，还是十连的一排长。现在营部很乱，指挥排长管不住兵，所以想让你代理指挥排长，时间，四个月。”

我犹豫了。这些兵在营领导眼鼻子底下，正式排长管不住，代理排长恐怕更难，况且，自己没有部队经历，一脚踢在石头上，弄砸了怎么办？不代理呢，一定有别人来代理，那就等于自己认输了。于是坚决地说：“我代理排长可以，但是，在我代理排长期间，现任指挥排长不能参与排里的任何工作，一切由我决定。”

“这没问题，我们和他谈。”

“我是不是先到连队见一下我们连长？”

教导员眨了眨眼，大大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一闪一笑：“不用，我们给他说。”

从营长办公室出来，只见他正背着手往后院方向走，我知道这都是他的主意，因为部队的训练，管理，作战都由他负责。

营部是一个长方形的院落，三面围着房屋，一面挨着马路，这是一条宽阔的柳荫大道，把足球场、体能训练场和大礼堂围成一个整体，周围的十多个营连级单位环绕四周。每天早上，军号一响，一排排整齐的队伍在马路上跑步，响亮的口号声迎来一个个朝气蓬勃的早晨。

第一次带队出早操，队伍很乱，几个战士在队列里说笑，和其他连队形成明显反差。我和原指挥排长跟在队伍后面，我问他这种现象多长时间了，他说早就这样，他去年毕业来的时候就这样，营长教导员都管不住，副营长整天骂，不管用。

早操回来，值班班长整队后向我报告：“排长同志，早操完毕，是否解散，请指示！”我正想说“稍息”，就听到身后“嘎吱”一声响，扭头一看，只见营长拉开房门跑了出来，两手端着毛巾，额头上还粘着肥皂沫，紧接着教导员也跑了出来，呃，原来他们是想看我怎么“讲一下”。队伍里的人看着我 ，我看着值班班长，沉默了一下说：“解散。”

队伍哄的一声散开，一群蜂似地跑了。我解下腰带走进房间，隔着办公桌从窗缝望外看，只见对面的台阶上，营长和教导员正面面相觑地站着。我偷偷一乐，心里说：想看我讲一下，偏不给你们看。

上任前三天，每次早操或训练回来，值班员向我报告的时候，身后都会传来嘎吱嘎吱开门的声音，只要听到开门声，我就对值班员说“解散”，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

后来，身后的门再也不响了，营长教导员再也不看了。不看了我也不讲，不但不讲，而且对工作不闻不问，既不向别人了解部队情况，也不和战士聊天说话。他们训练的时候，我就跟着去，隔着一段距离，偶尔瞟一眼，像是小时候在黄河滩放羊。空闲时间就给天南地北的亲朋好友写信，发明信片，然后看《红楼梦》。每次出去的时候，特意把《红楼梦》放在办公桌中间显眼位置，封面图上，奇峰异石，桃花盛开，林黛玉正身姿摇曳，沿着流泉溪水款款走来。书里面，我特意夹了一个华山旅游书签，一条鲜红的稠丝带从书缝里拖曳出来，像一个流淌的音符，撩拨着每一双过往的眼睛。

四五天时间过去了，营长见我工作上没动静，便让文书送来指挥排的花名册，我说不用，一个月以后再说，让他又拿了回去。

营部我们两个指挥排长，一个不管事，一个不让管，一时间成了自由世界，耳边不时传来战士们打闹的破门声，跑步声，叫喊声和围观者的喝彩声。

那些天，营长教导员不停地往连队方向跑，估计是后悔了，准备让我回去。

星期天休息，营部其他干部都不在，我闲，文书也闲，便让他带我观看营部所有的办公室，仓库，会议室，以及营部的菜地，猪场，营院的水路电路进出位置，并告诉他，营长若问我星期天干啥了，就实话实说。

正是酷暑难耐的季节，一场意想不到的细雨随着夜色降临到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高炮旅宽阔整齐的营房在昏黄的路灯下安静地沉默着，环绕着着足球场和体能训练场的两排垂柳，像极了少女的长发，在雨雾中轻柔地飘来飘去。

晚上礼堂看电影。我想，可以工作了，今晚要“讲一下”。电影一散场，指挥排的兵果然像一群受惊的野马，在雨地里连蹦带蹿地往回跑，我在后面追得直喘气。

那时，营部的地面还没有硬化，排头兵竟然把队伍领向营长和教导员的办公室门口，因为那里铺了一片红砖。我在队伍后面看的直想笑，因为那里是我最希望的“讲一下”的位置。

值班员急促地向我报告：“排长同志，看电影完毕，是否解散，请指示！”我瞟了一眼散乱的队伍，“讲一下。”我淡淡地回复他，值班员一下愣在那儿，从来不“讲一下”，现在要在雨地里讲？他以为听错了，但我不重复第二次，严肃地看着他。

他愣了至少五秒钟，突然扭头冲着队伍后面喊：“都给我回来！”远处的几个老兵正在跨越一个水潭，再跑两步，就可以进屋了。跑散的人用手护着帽子，嘟嘟囔囔地走了回来，路灯下的队伍扭七趔八。

抬头看天，黑蒙蒙的，绵绵细雨像银线一般在昏黄的灯光下密密地斜织着，泡桐树叶不时滚下大颗大颗的水珠，吧嗒吧嗒地响。院子里的几棵杨树和柳树湿漉漉的站着，几个浅浅的水洼泛着白光。我望着队伍后面黑暗处的一大排房子，听着檐水落地的声音，顺着房檐越看越远，一直不说话。队伍中一双双不耐烦的眼睛瞥向我，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片刻，营长和教导员从雨雾中快步走了回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看队伍，看向我。我向队伍挥了一下手：“你们都前后左右相互看一看。”几名战士象征性地扭了扭头，相视一笑。“你们把自己上上下下也看一看。”有人低头看脚，有人抬头看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们这都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兵的样子？”此话一出，我感觉气不打一出来，声音一下高了八度，“在我们高炮旅，从营到连到排，在几十个排级单位里面，还有没有第二个像我们这样的指挥排？！还有没有像你们这样的兵？！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里面，还有没有第二个像我们这样的指挥排？！在百万大军里面，还有没有像你们这样的兵？！

“你们是土匪，伪军，还是街上的一群混子？说你们是土匪，你们不是住在深山老林里，而是住在我们解放军的军营里；说你们是伪军，你们头顶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徽；说你们是街上的一群混子，你们却穿着一身绿军装；说你们是解放军战士，你们却不遵守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条例条令和各项规章制度，不执行旅领导，营领导提出的各项规定和要求。你们到底是什么兵？是什么人？！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过去经历了什么，我不清楚，我也不想问，我也不想听，我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我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当你们第一次穿上军装，踏上军列， 告别亲人，走向部队的时候，你们心目中的兵绝不是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军营是你们心驰神往的地方，军人是战场上的英雄，是一群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青年，是全国青年的表率。如果，你们当初知道部队的兵就是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还会当兵吗？你们的父母还会送你们到军营来吗？

“可笑的是，今天的你们，恰恰成为了你们当初最不愿看到的样子。如果，现在站在队伍前面的，不是营领导，也不是我这个代理指挥排长，而是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的同学，朋友，甚至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她，你还有没有信心，有没有勇气告诉他们，你是一名合格的兵？！

“你们中有的当兵几个月，有的再过几个月就退伍还乡。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们有的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有的参加过戒严，有的参加过各种大项活动。

“你们曾经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为了保卫祖国领土，捍卫国家尊严，维护军人荣誉，在枪林弹雨中奋勇杀敌，勇往直前。你们曾经是全国人民心目中的英雄，是新时期最可爱的人，是孩子们心目中可敬的解放军叔叔。

“你们曾经在国家经济改革开放的特殊时期，坚决服从党的领导，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为维护社会稳定做出了突出贡献，被誉为政治合格的军人。

“你们曾经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辛勤劳作，在冰天雪地里站岗执勤，出色完成了各项工作任务。

“可以说，你们曾经为国家建设，为军队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留下了你们青春的足迹，你们无愧于军人这一光荣称号。

“几年来，你们有的被评为优秀士兵，有的立功受奖，有的提升为骨干，有的入了团，入了党，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在你们自己人生的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自己挣得了荣誉，为家乡的父老乡亲赢得了光荣。

“遗憾的是，过去，我一直在上学，没有机会和你们共同经历那不平凡的岁月，没有机会为你们的胜利举杯祝贺。但是，对于你们曾经取得的成绩和荣誉，对我们指挥排以及我们营所走过的光辉历程，我感到由衷的敬佩，并为自己军校毕业后能够成为我们营的一名排长，成为这个队伍中的一员，感到十分的骄傲和自豪。在此，我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并致以崇高的军礼！”

言毕，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从队伍的中间，到排头，到队尾，再回到队伍中间，将近十秒钟，扫视每一个人。看到我敬礼，所有战士都忽地一下挺身立正，许多战士开始悄悄的前后对正，左右看齐，自觉调整队形，刚才散乱的队伍，看上去整齐了许多，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我心里说，你们现在知道立正啦，七八天啦，还没有人给我敬过礼，反倒是我先给你们敬礼，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于是，便示意营长和教导员回房间避雨，接着讲。

“过去的成绩，值得珍惜，过去的荣誉值得骄傲，但成绩和荣誉只能代表过去，不能代表现在，更不能代表未来。今天的你们，对于你们曾经取得的成绩和荣誉来说——是一种耻辱！今天的你们，是一群不合格的兵！！

“今天晚上，我们在礼堂看电影，全旅官兵聚集一堂，各营连坐姿端正，纪律严明，士气高昂，歌声嘹亮，唯独我们这个指挥排，坐在礼堂的前面，俨然是一个另类，有的左顾右盼，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向其它连队打手势，飞眉眼。在这样一个，本应该是为我们营集体争光的场合，而你们恰恰适得其反，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是五营指挥排的兵。

“纵观这几天你们的表现，你们在早操的队列里面东张西望；在训练场上靠着的，坐着的，甚至还有躺着的；在营区来回的路上，招来一路惊异而嘲笑的目光；在去饭堂的队列里面，你们有的光着背，挽着裤腿儿，光着脚，穿着拖鞋；在饭堂里面，有的一个脚踩着凳子，一个手架着碗，一个手挥舞着筷子，一边吃饭，一边大声喧哗，满口污言秽语；休息时间，你们打打闹闹，勾肩搭背。可以说，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熄灯，你们的言语、行为、着装，无奇不有，花样百出，什么样子都有，唯独没有兵的样子！

“总之，其他连队的战士不敢讲的话，你们敢讲，他们不敢做的事，你们敢做。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酷，很帅，这样显得自己本事很大啊？！”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划破夜空，从营区远处传来，接着是此起披伏的哨声和熄灯的口令声，提醒我时间不早了。雨一直在下，似乎越下越紧，我感觉脸上湿乎乎的。泡桐树叶滚落下来的水珠滴在几个战士的帽子上，扑腾扑腾地响，但没有一个人躲，没有一个人动。

“过去在农村的集贸市场，经常看到耍猴的，锣鼓一响，那猴子哧溜一下窜到杆儿上，一会儿倒挂金钩，一会儿金猴望月，围观的人连声叫好，有的扔水果皮，有的扔瓜子，那猴子像受到了鼓励，干脆在地上打滚儿，翻跟头，它以为它是花果山里的美猴王，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本事大的很。

“猴子经过几十万年，上百万年，进化到我们现在的人类，进化到现在有知识，有文化，有智慧，高度文明的人类。你们呢？退掉了一身猴毛，猴性没改！你们是不是觉得，高炮旅这个地方太小，你们的本事太大，想上树，想上房，还想上天啊？！

“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应该让自己成为队列标兵，内务标兵，训练标兵，学习标兵，成为全旅学习的榜样，站到大礼堂的讲台上，接受首长和战友们对你的祝贺，那才是真本事。

“我们还有一些战士，觉得这身军装穿的不舒服，有的把部队配发的白衬衫撕掉领子，撕掉袖子，改成了坎肩。有的还把衣服的下摆撕成一条一条的，走起路来飘飘摆摆，堂堂五尺男儿，偏要学女人样。还有的，在白衬衫的前面用毛笔画个黑圈，写一个兵字，在后面画个黑圈，写个卒字。我不知道，你是太无知，还是玩过了头，你知道这个写着兵字卒字的衣服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朝代的兵？你想干什么？想拉历史的倒车，想翻天吗？我警告你，你这种行为，要是在解放初期，那就是典型的反革命罪，是要枪毙的，你不想活了吗？

“对于个别战士的这种行为，身边的党员团员视而不见，身边的骨干，熟视无睹，任其所为，你们的思想觉悟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你们大概已经忘记了，你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士，是人民的子弟兵；忘记了，我军的性质和宗旨，是为人民打江山，为人民服务的。

“我们现在的军装，固然又肥又大，看上去不那么漂亮。可是你们是否知道，在我军创建初期，毛主席在井冈山上建立第一支中国工农红军的时候，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们很多人拿着大刀长矛，穿着长短不齐，在农田里干活的衣服，所谓的军装，也不过是用野草熬煮后染了颜色的衣服。那个时候，他们多么希望能有一身像你们这样的军装。但是，就是这样一支队伍，粉碎了敌人一次又一次围剿，突破乌江，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团结和带领全国人民，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崭新的新中国！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靠着一袋儿小米一支枪，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洗刷了中华民族的百年耻辱，打出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来从未有过的自信和自豪。

“几十年来，无数革命先烈，在八一军旗下，为了民族的解放牺牲了他们的生命；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革命先辈，为了这只队伍的建设，发展和壮大，呕心沥血，奉献了他们毕生的精力。今天，你们站在这个队伍中，身着军装，头顶军徽，是否还记得我军的光荣传统？！是否还记得肩上的责任和神圣的使命？！是否还记得人民对我们的希望？！

“我们营部指挥排，不同于各连队的战炮排，将直接受营领导的指挥。指挥排这三个字什么意思？如果把这个“排”字换个字，那就是指挥员，指挥官，指挥所等等，都是与军事指挥息息相关的重要位置和重要部门。

“在实战中，营部指排将是全营第一个受领任务，第一个出发的作战分队，担负着为全营侦查情报，开辟道路，勘察阵地，配置战队队形，建立通讯联络，指示目标，引导全营对敌空中目标进行打击的重要任务。指挥排的职责决定了指挥排必须走在全营的前列。然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你们不仅走在全营的最后面，甚至走到了全旅的最后面，已经不具备担负作战任务的能力，必须进行彻底整顿和尽快转变。

“从明天早上开始，确切的说，是从今天晚上我讲话开始，我们营部指挥排将要告别过去的历史，翻开崭新的一页，要从思想认识，军事训练，作风纪律，内务卫生，军人形象，营院环境，菜地猪场等各个方面，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整顿提高。为此，做三个规定：第一，每天晚上熄灯之前，各班进行十分钟点名，班长将点名情况向我汇报。第二，每天早上号响1分20秒在门前集合完毕，出早操。记住是号响1分20秒，而不是哨响1分20秒，值班班长记清楚了。第三，任何人任何时候不得光背，即使晚上睡觉，也要穿着裤头背心。这三项规定，不分节假日，雷打不动，每天坚持。

“今天晚上班点名的时候，各班不要开灯，不要大声喧哗，点名结束后直接休息。点名时，每个人都要发言，要回答三个问题，那就是，这身军装自己还要不要穿？还想不想当这个兵？还能不能当一名合格的兵？如果哪个同志真的不想当这个兵，直接告诉班长，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向营领导打报告，请示营领导向旅里打报告，送你回家。

“我们还有一些战士，在私下讲，说什么我就这个样，大不了给个处分，一个处分扛着走，两个处分挑着走，三个处分打在背包里面背着回家去；哥们儿是城市兵，回去照样找工作；咱是农村兵，多少个处分也不怕，回去照样娶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警告你，从我代理指挥排长开始，你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统统给我扔到墙外面去，我是不会成全你的。如果你的言语行为，到了要处分你的时候，同样送你回家。

“你们当初来的时候，地方政府敲锣打鼓地送你，部队派人去接你，回去的时候，恐怕没有那么风光，但是，仍然会有人送你。既然不想穿这身军装，不想当这个兵，那就开除你的军籍，扒下你的军装，把你光溜溜的送回去，把你在部队的各种表现真实准确全面的形成书面材料，递交地方政府。

“你不用担心，给你的材料写不全面，写不好，到时候我亲自给你写，保证让你满意。到那个时候，连狗看到你都得躲，你还想找工作，还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连对象都找不着，你自己坐在床头看月亮去吧。

“话虽这么说，听上去很冷，但从我内心来说，我一千个，一万个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会走到这一步，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恰恰相反，我更希望你们每一个人，能够在军营里面得到真正的锻炼和提高，能够以崭新的精神面貌出现在你们亲人的面前。既然父母把你们送到了部队，我们就有责任替他们要求和管理你们，这不仅是对部队建设负责，也是对你们未来的人生负责。

“我们都是年轻人，我和你们年龄相差无几，正处在人生成长进步的关键时期。作家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处只有几步。意思是说，人这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主要是由学业，事业，婚姻等重大问题决定的。在这些问题上，走错一步路，后悔一辈子。

“你们过去在学校荒废学业，已经错过了进一步接受教育的机会，现在在部队接受锻炼，很有可能是你们这一生最后一次极为重要的学习锻炼的机会。如果在三年服役期间，你们仍然放任自流，不能克服自身的缺点和问题，一旦走入社会，再想改变，将十分困难。

“就像我们院子里面的这几棵树，中间那两棵挺拔的白杨，现在碗口粗壮，再过十年八年二十年，就会成为栋梁之材，而你们身后这棵歪脖子柳树，虽然长得很粗壮，但树干弯曲，除了做切菜板，还能干什么用？如果这个柳树在小树的时候，就把它扳直了，让它笔直地生长，即便是不能像杨树那样长得很高大，但至少可以成为有用之材，比如，可以做成木船，载人载物，在大风大浪中扬帆远航。

“前几天，我从军校毕业，心想，艰苦紧张的军校生活总算结束了，当了干部总可以松一口气了吧？遇到你们，我才意识到，我还不能松这口气，军校虽然毕业了，但军校的生活还得继续。为了我们指挥排的建设，为了你们每个人的进步，我自愿把我的军校生活延长四个月，拿出四个月的时间，与你们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学习同训练同劳动，陪伴大家共同进步。

“今天，我把该讲的话都讲了，像这样的讲话在指挥排仅此一次，不会有第二次。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能惊醒过来。我对你们每个人充满希望，对指挥排的未来充满信心。

“对于极个别同志来说，如果，在我代理排长期间还无法改变你，那么以后很少有人能够再改变你。如果，你真的铁定了心要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把军队的条例条令和规章制度当儿戏，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既然你要破罐子破摔，那我就帮你摔，把你摔的稀巴烂，让你永远捡不起来！”

停顿了几秒钟，给他们一个回味的时间，忽然大喊一声“解散！”所有的人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散开。

看着他们绕开水潭，一步一脚，踏踏实实，缓步走向房间的稍显沉重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坚信指挥排有希望。看着他们摸黑进了房间开始点名，才摸了一下脖子和衣领，又摸了一下红牌儿肩章，已经湿透了。忽然想起营长和教导员可能还在我身后看着，我竟然忘了请他们做指示。

巡望营区四周，各单位巳经休息，只有几盏守夜的路灯在雨雾中温和地亮着。我想，摆放在桌子上的红楼梦，明天也该收藏起来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 ：该营为三七高炮营，在我代理指挥排长之前曾在军农场长期执行生产劳动任务，留下不少管理上的问题。这次“讲一下”之后，再也没有批评或训斥过任何班及个人。同时，按照上发条，循序渐进的办法，带领指挥排每天进一步，天天有变化，二十天内各项工作迅速赶超连队。随后，营领导把全营的指挥班集中到营部，由指挥排统一管理，统一训练，迎接全旅军事比武。指挥排早操人数一度达到六十七人（含营长助理，车管助理，管理员，军医，事务长，驾驶班及部分炊事员），人数超过了连队人数。营部指挥排在当年比武中获得六个名次，全旅排名第一。

文字//天海无心

图片//网络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