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b>作者:彭国雄</b></h1><h3> 三十年前,我在一家小型国企任职,负责管理工厂办公室的日常事务。别看这家工厂规模不大,在那个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期,很多经贸往来仍带有十分强烈的计划色彩。所以,我所在的这家工厂生产的产品,其销量依然雄据整个中南地区,由此而产生的经济效益当然也就十分可观了,工厂也因此一直挤身同行的前列。,</h3> <h3> 办公室里,把我算在内其实只有四人:一个文书档案员,一个打字员,一个总务,我负责协调管理办公室内一应事务。办公室不但要管理厂内饭堂、医务室、治安、防火、卫生、安全生产、内部修建、各种文件编制和上传下达,还要协调厂内财务、技术、质检、供销等科室的日常工作,任务十分繁重。特别是工厂经济效益上了新台阶,各种荣誉纷至沓来,办公室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各方来访客人的接待机构,因此每日8小时内超量运作已属常态。可就在这难分难解之时,上级主管部门又下达指示,要求我厂抓住机遇,全力以赴办理企业上等级,争取挤身省级先进企业行列。从那一刻开始,办公室作为申报企业上等级的一个主办部门,面对陡然增加的文山会海,自然承受了更大的工作压力。</h3> <h3> 与办公室相去不到十米,是工厂的礼堂,这是工厂召开职工大会的地方,有时也用作职工娱乐场所。企业上等级工作展开之后,这里安放的七、八十张靠背长椅全都被堆到靠墙两边,中间留出大片空间,然后搬来了八张办公桌子并排其中,拼凑成工作小组集中办公的场所:这样既可作会议之用,也可用作整理各种档案材料。负责这个项目的副厂长是个机械工程师,瘦高个头,一副好好先生的随和样子,他是这个工作小组的挂名组长,不大爱理事,因此日常工作便由我这个副组长负责指挥协调。幸亏我彼时活力充沛,满腔激情,加上多了一分对艺术的热情和执着,居然在纷繁的事务中还能够抽出那么一丁点宝贵时间,就在这礼堂一角,一边处理日常事务,一边摆开油画工具,绘制了一幅长宽各五米左右的油画宣传广告。大概几个月后,当省市有关人员来厂检查企业上等级达标情况时,那幅广告画已赫然矗立于工厂大门一侧。由于工厂当时仍然地处广州市的繁华路段,大门外的三叉路口车水马龙,那幅广告便显得格外醒目,既遮挡了工厂那道经常冒出黑烟的烟囱,又展示了企业的产品形象,可谓一举两得。</h3> <h3> 画完那幅广告之后,我又找到一张黄山迎客松的照片,用油画将其临摹在一块240×200cm的夹板之上,虽然没有当下冷军老师画得那么精细,但挂在工厂的楼道内,让那日光灯一照,相比那张黄山原照,更显得鲜活动人。就这样,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算是把分内分外的事情都做实了,而省级先进企业的牌匾也如愿以偿地挂在了工厂的大门。为此,我居然立功受奖,晋升了一级工资。</h3> <h3> 可是这个荣誉并没有给工厂带来多少实惠。几年之后,和市区内许多从事生产制造的企业一样,我所在的工厂因为环境污染问题,不得不整体迁移到市区之外。在我的办公室行将搬迁时,我在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厚厚一叠速写画。此时,我面对窗外那棵熟悉的凤眼果树,看着那浓荫密蔽的树上结出的果子,以及大树背后湛蓝的天空,这才忽然对这即将别离的旧厂房有了一丝留恋之情:那每日进出的大门、每日上下的楼道,每日绕簧的机声,以及每日午前从楼下飘来的厨香……无一不在搅动着我的离情别绪。其实我在这工厂的工作时间并不长,但这却是我人生中一段值得回味的小步舞曲,它那轻快跃动的旋律,仿佛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而今天可以让我记住这一段日子的,似乎就只有这厚厚的一叠速写画了。这些珍贵的速写画全都画在4A大小的打印纸上。那阵子,工厂还没有电脑,更没有电脑打印机、复印机。办公室平日打印资料,用的是一台老式的铅字打印机,用铅字打出来的稿子,还得用手动的油印机一张张印在新闻纸上,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因经常出错而打印出不少废品来。看到打字室内一堆堆的废纸,总让我生出无限的怜惜。这些纸张,虽说一面打印了文字资料,但反面却是空白如常。用来写写练练,却是再好不过的材料。更何况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呢。于是每当午间休息或值班之时,我总是喜欢在那一张张废纸上胡乱涂鸦。工厂的图书室订阅了《人民画报》、《民族画报》、《广东画报》等多份画册,画报内容丰富的图片便成了我练习速写的好材料。我画这些速写时,不打稿,不细描,直接用毛笔或钢笔在纸上速速而就,无论是一花一树,一山一石,一舟一亭,一个人物的全姿或是一个头像,总之能够入画的内容,全都兼收并采,有点像学生做填充作业一样,以至于有的画稿杂乱无章,让人不忍卒看。记得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冷风微雨,鞭炮声声,我一人回厂值班,唯一与我相伴的是办公室窗外的凤眼果树,它的大叶子随风拍打在窗子上,仿佛在向我招手致意,送给我新年的问候和祝福。</h3> <h3> 我身穿一件羽绒大衣,把办公室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但仍然不抵切骨寒意。厂里值班用的一条被子,因为有点异味而未敢盖在身上。我试图用那件羽绒大衣裹紧身子睡上一觉,却因冻得手脚冰凉而无法入眠。于是只好坐在办公桌旁,对着窗外的雨点和晃动的树影,整整画了一夜的速写。直到天明,一看桌子和地上,已是画稿狼藉。这样几年下来,画稿已不知不觉塞满了办公桌下面的一格柜子。</h3> <h3> 这些速写画真是我的好伙伴,它们跟随我搬迁到十多公里外的新厂房,然后,因工作需要,我又调到了另一家工厂,当然,还是舍不得这些好伙伴,又把它们带到了一个新的工作环境。过了几年,我又被调到一个新的工作单位,于是只得把这些画稿搬回家中,用一块塑料薄膜包裹起来,束之高阁。一晃三十年过去,直到前年,一个偶然机会,让我打开了这尘封多年的速写画。一下子,我好像又与多年不遇的老友意外重逢,我们相视良久,默默无言。使我感到痛心的是,由于速写画全都画在废弃的新闻纸上,而新闻纸的制作材料含有木质素,因而令这些速写画无法抵御岁月的侵蚀,有部分已经严重脆化而发黄、碎裂,另有一部分因油印的字迹氧化而导致油墨渗透,令画面油迹斑斑而破坏了观赏效果。尽管这样,我还是竭力从中挑选出一些没有损坏或损坏程度较轻的速写画,用相机逐一进行了抢救式的拍照,才不至于使过去一段美好的回忆变成一堆废纸。</h3> <h3> 现在,当我把经过整理的、为数不多的一些三十年前的速写放在电脑上一一过目时,仍能看到有些画幅背面透过来一行行的油渍字印,而大部分的画纸则已经发黄变质。这样倒好,一段活生生的历史,无需作任何修饰,原汁原味地呈现眼前,岂不胜过万语千言?看着这些历经沧桑的画稿,我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工作过的办公室,仿佛又看到办公室窗外那棵高大的凤眼果树,树上一束束淡红的花萼在微风中摇曳,转而结出了满树鲜红的果实。</h3><h3> 是的,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个收获的季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