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行程》 作者：土生金

Laotata

郭志杰：

下面是董克守同学写的一篇回忆文章，经历惊险，文字精练。希望群友们都能写点这样的回忆文字，既自娱自乐，又能与他人分享。

              生死行程

      一一文革中的一次难忘经历

作者： 董克守

   

       那是一九六七年的八、九月份，“文革″运动复杂而激烈。王效禹在山东支一派压一派，八.一八组织处于万分困难的境地；困兽犹斗，我们也是利用各种方法进行抗争，其中进京告状也是一途。

       之所以让我担此一任，是因为我有一老乡名叫杜海生者，北京外院学生，首都三司成员，和蒯大富等学生领袖熟悉，利用关系或可快捷一些。于是整理、收集好了各种材料，和附中东方红的齐新华一起择日出发，由此开始了一段终生难忘的艰难行程

     开头就不顺利。因京浦铁路途经济南怕出现麻烦，不得不经兰考走京广线北上。刚走到河北一个叫清风店的车站，火车被拦下。一群軍人上车宣布一项中央命令，大意是仃止串联，仃止进京，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学生模样的一律趕下车，围在一个大院子里，做工作让原路返回。凡返回者提供勉费车票，不然就一直困着。我们谎称去探亲也是不被允许，虽然管饭但吃不饱，无奈之下只能打道返回。

        不料在开封东关又遇到惊险一幕。火车刚在一处小站仃稳，就看到站内的人员个个面色紧张行色匆匆，似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名慌忙上车的旅客上來便说：不得了！化工厂武斗，啥家伙都用上了，还有枪！正说间，一声刺耳的鸣声从火车上空划过，顿时乘客们都面如土色。乘务员上來劝大家都趴下。我隔窗朝外一望，果然远方烟雾升腾，还有沉闷的嘈杂声传來。这时真希望火车赶快开动，虽然只有几分钟的仃留，可真是度时如年！

      开头不顺便事事不顺。车到兰考偏偏遇上了大雨。雨下了好几天，去菏泽的车因雨大不通行，我们被困到那里。每天去车站打听都失望而回。焦急不说，麻烦在于没钱了，后來几乎弹尽粮绝。吃不敢吃饱，住不敢住店，呆在一个小茶馆里头，好在这里每人交一毛五分钱便可在竹椅上过夜，后來把身上的粮票也变卖换成钱。直到有一天，在车站被告知公路被冲毁通车无时日，使乘车回菏彻底无望。沒办法只能凭借自已的11号了，尽管这是一条近二百华里的畏途。

      翌日一早便起，趁雨稍停之际一溜小跑直向北关而去，出城区过焦墓后直插菏兰公路。走不多会，便觉天色愈來愈暗，浓云四合远处沉雷滾动，苍天弄人这是大雨前兆。果不其然，一陈风起后，当头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风助雨勢，雨借风威，风声雨声雷声交织一起，顿时成了混沌世界。那是平生经历的最大雨势，眼晴被雨帘遮住睁不开看不见；嘴鼻被雨水呛住连喘口气都困难；身体好象在河水中浸泡着。我俩只能将身体紧紧靠在一起，头并头肩并肩地相互参扶着前行，每进一步都极度艰难，还时不时被风吹倒一一那真是一场劫难！更要命的还不光雨骤风狂，而是“冷”和“饿”。谁说热天不冷？湿衣枵腹时那个冷啊，直令腿肚子转筋，到路边一个废土窑中躲避，结果里面满是积水不能存身；再说饿啊，几天饭食不周又经这番折腾，直感觉前肚皮贴后肚皮毫无气力，又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无处觅食。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中，我脑海中几次闪过“冻饿而死”四个字，想來那绝非夸大之词。

      死的恐惧和生的坚强促使我们有一口气还是挣扎前行，是死是活就此倒下便绝无希望。还好，筋疲力尽之时终于走进了一个大的村庄，临街一处门房上写着《堌阳饭店》令人十分惊喜。我倆兴奋地一头扎进去，落汤鸡的惨样直把人们吓了一跳，一个个睁大了惊奇的眼晴。因没粮票不能买面食于是倾其所有买了两碗鸡蛋汤。汤刚上來时，两手发抖几乎不能拿住筷子，稍仃后才不顾一切地狼虎嚥起來。  也是物到极处必有反转，这顿饭竟让我们遇 到了一位贵人，境遇也由此得以改变。  

         正吃间，大门处一阵風雨卷进一个汉子來，黑面孔，五短身材，有些年纪，手持雨傘身背一包。他巡视一眼后也点了一碗蛋汤，还要了馒头与我们同桌而食；一边吃还主动和我们搭话，当听到我们的回答后满脸兴奋地说：“好呀，同路还是老乡！可碰见做伴的了！”又看了看我倆的情状问道：“啥都没带，怎么过來的？我都差点淋死！”对此我们只能报以苦笑。”他似乎猜到了我们的窘境，然后一拍桌子说：“不怕！我包袱里有块雨布正好你们用。跟着我吧，保证到家！”这些话对于无助的前程未卜的我们，确是一颗定心丸，令人倍感温暖和幸运。饭后他劝我们赶快上路，趁早不趁晚。

       雨还是紧一阵慢一阵地下，但有雨布遮身，加上肚中有物，已是彼一时此一時，精气神足了；更兼长者相伴底气大增，步子轻快多了。交谈中方知道，这位长者是河南灵宝县公安局的一名干部，老家在荷泽沙土集一带，多年在外不曾回家，这次是回乡探亲。在兰考遇到和我们同样的情况，才有此相遇。老同志见多识广，经历丰富，一路讲些所见所闻奇人趣事，行程也变得愉快起來，不知不觉中已百里之遙且幕色苍茫.，好在风仃雨住了，天上的月亮也时有出没。就这样终于走入到王浩屯的地面，在一处桥上坐下稍作休息、商议。想到离我老家近了，我劝他倆跟我回家，两人说既然有伴了，不必麻烦都不肯，于是就此告别分手。正当我欲起身上路時，突然觉得脚下一阵热辣辣地刺痛。翻开一看，左脚鞋底磨出窟窿，脚下已经血肉模糊！那可是出发時刚上脚的千层底布鞋。

      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忍受着一瘸一拐的刺疼，但一想到行程即将结束马上回归家园的温暖，心情放松多了；可殊不知祸不单行命途多舛磨难未了，还有一劫在前面等着。当临近村庄时，却被一条大河当头拦住了去路一一这是村东一条古老的自然河流，干枯时人可通行，一遇雨便阻断交通一一此时因雨大引起河水暴涨，在朦胧的月光下波涛滾滾。我的心再度收紧。时至深夜四野无人，无计可施也只能冒险游过去。我试着从最窄处下水，不想犯了大错这正是水深流急之地。刚一下去便觉四肢悬空，身不由已地任由水流裹携而去。此刻喊什么想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精力只能听天由命。说來也怪，正当身遭灭顶之災注定难逃厄运时，身体却被一棵倒在河里的柳树档住一一这真是一棵救命稻草。我死命地抓紧柳树枝条，迅速攀沿到歪倒的树干上，拼尽全力爬到岸边。

        最后如何到家，又发生过什么事，我都完全没有记忆。只记得有一次母亲把我叫醒，一名村医來给我摸额头，扒眼睛，又给珍了珍脉，然后说了句:“无大碍。”母亲却坚持说睡了两天两夜了，不吃不喝的。那村医又突然问了一句:“遇见啥没有？”这句话我听得懂，是说遇到什么神灵鬼怪没有。好象一句话提醒母亲，她向來迷信，送走村医后马上忙碌着占起卜來一一将三根筷子立在水碗中，口中唸道各路神灵的名子，如果筷子在哪名子下立起，就是那位神怪显灵，就要烧香许愿一一这当然是乡间可笑的民俗。但不管怎么说，迷信也罢鬼神也罢劫难也罢，这次磨难的确使我心力交瘁伤痕累累，也给家人带來一场不小的惊吓。也就是这天夜里，我躺在故乡的老屋里，面对窗外溶溶月色思绪翻涌。我开始思考眼下的这场轰轰烈烈又风云诡谲的运动最终会是什么结局？一年多的拼杀搏斗披艰历险价值何在？我们的命运和前途系于何人寄于何方？思來想去一片迷茫心灰意冷遂生退意。

        厌倦了那无休无止的争斗和声嘶力竭地喊杀，向往平静和自然。我归心已定，于是将自已的脚步从此踏在家乡的土地上，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间生活；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没再向菏泽迈出一步。

      

      后記：①多年后和齐新华谈此经历，他说回家后两三天不会走路，医生也说不出什么來，休息多天自然痊愈。②那位灵宝公安局的同志也给留过地址，但之后风尘碌碌也没去谢他。③堌阳的那所饭店，几年后路过欲寻旧迹，但也今非昔日无任何影象，一位老者说:早拆了。

     

     

       

赵秀玲：

生死行程写的真好，向克守学兄致敬！

胡建民：

克守兄的回忆文章，语言朴实流畅，情节生动感人，真实反映了一个热血青年为追求真理，不畏风雨，披坚历险的一次经历，最后的反思又使文章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发人深省！

[强][强][强]

披艰历险！

徐凤云：

@土生金  看了你的文革回忆文章，很感慨！原来你们还受过这样的磨难！作为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我非常理解，那时的国情就是这样，交通不发达，物资匮乏，缺吃少穿……更兼阻隔在外地。看着这样的文章，有担心和心疼的感觉。总之，文章超棒！ [强][强][强]

何玲君：

土生金学哥的生死历程，写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读的我跟着揪心害怕。年轻的学生，还是大孩子呢，怀揣革命的激情和理想，却不曾想到历经了种种磨难，最后陷入了低谷，彷徨，迷茫，不定的境况中。克守学哥如实地写出了那些低谷时期的彷徨和迷茫，让我感动，可贵的品德！人生的道路总是伴随着坎坷的，人的心路历程也是会有乌云笼罩的时候。但是，多才有识的一中才子们是压不垮的，历经磨难志越坚，抹去黄土显真金！以后的人生路程是怎么走过来的？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看完了青春年华的苦涩，更想看你们破茧成蝶的变化，那更精彩！期待土中金学哥继续写下去！

油富春：

克守学兄的回忆文章，真实生动，情真意切。令人感动，心酸落泪。

黎连修：

克守兄的这段经历竟如此多舛！文章写得真实生动，读来令人揪心、后怕。尽管抱有胸怀天下的远大抱负，但当年毕竟仅是未曾涉世、二十不到的中学生。在那样诡谲的社会环境下和凶险的自然灾害面前，克守兄能保住青春牲命，真是值得庆幸，想来都有些后怕。

世界已不再属于我们，当年的对与错、是与非也都不再重要。不管政治运动本身如何，我们却都是抱着为国为民的无私情怀投身其中的。心中有大爱，肩上有承担，身边有友情，十分珍贵，也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克守兄的文章和同学们的感评都很好，受益匪浅！愿群内多有这样的回忆文章发表。

高中方：

读克守兄回忆文章，感叹唏嘘，人生磨砺，艰难如此，几曾性命不保，善人义士，自有倉天佑护，然必几经坎坷矣，惊险无损，幸甚！幸甚！克守兄此文情真意深，感人肺腑，愿更多佳文，展現风云！

董克守：

没想到小小一篇回忆引起关注。我想关键点在于我们都经历过那个非凡时代，都受到过各种痛苦的磨难，都有各自不同的心路历程。所以大家喜欢接触这些东西。而下代就不同了，我曾给孙子讲这段经历，讲了半天他说一句也没听进去，这就是经历形成的代沟。

希望此文能拋砖引玉。也谢谢以上各位的赞赏。

谢周超：

赞克守兄《生死行程》，调仿——

. 定 风 波

书生携手赴京城，投状宣理救山东！

䄃民乱鲁是奸佞，王麻！

势异运舛功不成。

骤雨惊雷布归程，饥冷。

湍流夜凫悬一命。

滂沱千载爆一雄，陈胜！

更思红军渡泸定。

王永成：

如梦令

读克守兄《生死行程》

山东、河北、河南，

薄衣缺食少钱。

赴京解倒悬，

中途屡遭险难。

险难险难，

生死行程不凡！

灯下拜读克守兄的《生死行程》，涕泗双流！孰能料到一代青年才俊为寻求出路竟惨遭此等磨难！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梦魇过后，我们老三届这辈人总算都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岗位，为党为国为民都做出了各自应有的贡献。值此唯愿同辈们能高质量地幸福健康地欢度余生！

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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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生死行程》兼寄董克守学友

风狂雨骤路险，

赴京途中多难。

正芳华岁月，

激情燃烧烂漫。

堪赞，堪赞，

人生风光无限。

2019.8.23.

修订稿

效禹掌权日，齐鲁妖风现。

曹州两学子，赴京欲申辩。

悄行至兰考，借道京广线。

串联被制止，受阻清风店。

无奈踏归程，途过古都汴。

武斗硝烟起，旅伴皆土面。

未几车行止，复返兰考县。

会天大雨至，道路被冲断。

更兼囊羞涩，无以继茶饭。

漫漫归乡路，风雨共相伴。

跋涉百徐里，方得近家园。

欲济无舟楫，雨助河水宽。

幸得一老树，横亘于河面。

归返父母处，酣梦两三天。

万念兹此去，劳作在田间。

读土生金《生死行程》，加宾依其意而续貂。2019.8.24

加宾有才。

将叙事变成诗叙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