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每当快到秋季开学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一九六六年的那个暑假,那是一个不平常的假期。</h3><h3>那一年我刚十五岁,在离家五百多公里外的新和县城的一所中学读书。因为信息闭塞,我不知道当时国家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暑假特别长。按往常,接送学生返校的车该来了,可这个暑假里,学生返校的通知却迟迟不来。眼看到八月底了,开学在即,妈妈怕耽误我返校,准备提前送我乘船去北闸,在那里等车返校。</h3> <h3>当时我家住在南闸空置的学校里。爸爸妈妈的主要任务是守护学校、看护引水渠闸门。方圆几里,除了一、两个农业单位外,没有其它单位。和外界的联系,除了一部老式电话外,再无其它联系方式了。 </h3><h3>妈妈帮我收拾好了行装。被褥放假时就没带回来,只有一只装杂物的小木箱,所有的东西往里一装,倒也简单。学校离南闸闸门还有三、四公里的路程。爸爸用绳子在箱子上绑了一个“井"字形,两边各挽了一个绳圈。我和妈妈把手套在绳圈里,背着书包,提着箱子上路了。</h3> <h3>到了南闸闸门,运柴禾的船已经装好了柴禾。粗壮的树杈、红柳根像小山似的整整齐齐地码在中间的船舱里。船工们都已经做好了摇船的准备,看我们上了船,他们便各就各位,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排成两排,开始划起船来。随着一声“嗨——哟——”的吼声,船缓缓地驶离了堤垻,向北闸驶去。船头几乎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我和妈妈只好端坐在船头的厨房里。说是厨房,只不过是巴掌大的船篷里有个炉子、锅、盆而已。负责做饭的船工递给我和妈妈两个小凳子。我们背靠着柴禾,坐在小凳子上,茫然地望着水面。</h3> <h3>天气很好,一丝风也没有。宽阔的水面上静悄悄的,只有船浆划动水面发出的“哗啦”声单调而有节奏地响着。妈妈时不时地和做饭的厨子聊上几句。我手里捧着一本小说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时而望望北闸的方向,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到。</h3><h3>大约下午两、三点的时侯,船终于抵达北闸闸门。我和妈妈找到同学,问了问情况,大家都说没接到返校的通知。怕消息不确切,我们又找到大约能管事的人,详细询问了开学的确切时间,答复仍然是不知道。我们在招待所住了两天,第三天,妈妈把我留在同学家里,便独自搭船回去了。我在同学家住了几天,看开学无望,便也搭船回家了。</h3> <h3>人是回来了,可心却总是牵挂着开学返校的事。尤其是妈妈,总是坐立不安,只要电话铃声一响,她就拿起电话,生怕误了返校的事。这样大概过了半个多月,九月中旬了,仍然没接到返校的通知,妈妈坐不住了,让我独自去北闸,住在同学家里等待返校。在妈妈的反复叮嘱下,我又一次搭船去北闸。船上的船工开玩笑说:“你上的是四川大学哟。”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说。一位船工用浓重的川音笑着说:“我们船上的人都是四川人呀!”没有接到通知就去北闸,结果可想而知,开学仍然无望,我只好再次搭船回到南闸的家中。</h3> <h3>大约到了十月中上旬的时候,一天下午,电话铃突然急骤地响了起来。妈妈急忙拿起了电话。电话那头通知,让我立刻赶到北闸,送学生返校的车明天走。妈妈在电话这头问:“有车来接吗?”那边回答没有车接。妈妈急忙说:“没有车接,我们怎么去呀?”对方说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同学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园林队,便急忙接过妈妈手中的电话,问这位同学怎么去。电话那头回答,这位同学已经到北闸了。手里拿着电话,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听电话那头说:“明天一大早车就走,你们抓紧时间吧!”说完,挂掉了电话。:</h3> <h3>我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妈妈着急地说:“这么晚了才通知,又没有车接,怎么办呀?”正当我和妈妈一筹莫展的时候,爸爸从外面回来了,听了事情的原委,急忙说:“我去送吧!从水库边上走。”说完,让我背上书包,急急忙忙地出发了。</h3><h3>记得当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阳光不是那么灼热,洒在大地上,把大地草木照得一片金黄。我跟着爸爸匆匆地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水库边。</h3> <h3>这是南疆最大的平原水库一小海子水库。水库依山而建。山的南北两端各修筑了一条防洪堤坝,堤坝上有多孔泄洪闸。从远处看,泄洪闸高大雄伟,很是壮观。这就是南闸和北闸。从南闸到北闸,大约有二十几公里的水路。东面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层层叠叠,高低起伏。山下,水库边缘,到处长满了芦苇、红柳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远处是一片黄灿灿的胡杨林。</h3><h3>爸爸大步流星地走着,我一步不落地紧跟在他的身后。我们沿着堤坝下面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急急忙忙地向山根走去。偶尔抬头,看到远处的山头上,似乎有一只黄羊在夕阳的余辉下,杵着犄角,昂首挺胸,向远处眺望,忽而又腾起四蹄,向山后跑去。</h3><h3>太阳不一会儿就下山了。当我们走到山根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夜幕悄悄地爬上了天际,大地开始暗下来。</h3> <h3>我们顺着羊肠小路,加快速度向山上爬去。靠近水库边缘的是一些低矮的山丘。山上除了裸露的岩石,就是沙砾。山丘忽高忽低,起起伏伏。我们顺着蜿蜒起伏的小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绕到坡后,一会儿又爬到坡顶。爸爸当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是我的继父,参加过新疆和平起义。虽然他身板还算硬朗,但也禁不住连续几小时的奔波,这时己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我虽然也累,但一想到第二天要坐车返校,也就顾不上累了。</h3><h3>渐渐地,天黑下来了。路越来越难走。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断断续续,时隐时现,走着走着,就找不见路了。我们只好弯下腰,仔细辨认,才能继续往前走。</h3> <h3>天黑了。漆黑的夜晚,没有月亮,似乎也看不见星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顺着小路,来到了一处疑是山坳口的地方。这里地势较低,我和爸爸顺着小路,爬上了一处土丘,却怎么也找不见往前走的路了。周围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对爸爸说:“我下去看看。”爸爸嘱咐我:"慢慢地下,小心些。”我两手撑在地上,用双脚试探着,一步一步往下挪。感觉到底了,我用手一摸,一下触到了水面,原来我们已经走到水边了。我惊叫道:“爸,下面有水,我摸到水了。”爸爸一听,急忙说:“快!快点爬上来!”我摸索着,按原路爬了上去。爸爸又慢慢地下到坡底,试探了一下,果然全是水。“下面有水,该往哪走呀!”爸爸嘟囔着,也一时没了主意。我们站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更加着急了。</h3> <h3>突然,我看到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再仔细看,发现亮光似乎在慢慢地由北向南移动,隐约还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笛声,清脆的笛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悦耳、动听。“爸,水库里有人。”我喜出望外地叫道。爸爸似乎也注意到了水面上的亮光,仔细地望着,听着,“嗯,是有人在划船。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和爸爸眺望着水面上的亮光,企盼着出现奇迹。可是小船只是在慢慢地往南移动,丝毫没有靠近我们的迹象。也难怪,船上的人怎么会知道这里困着两个人呢!爸爸说:“试着喊一喊,看有没有人答应。”说完,爸爸大声地喊了起来:“喂——喂——”我也拢起两手,放在嘴边,大声喊起来:“叔叔——叔叔——”浑厚、清脆的喊声在水面上空交替回荡着。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喊声,亮光随即消失了,笛声也听不到了,水面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我不死心,继续大声喊着,希望我的喊声能打动那位水库上的夜行人。可是无论我怎么喊,却再也看不见那亮光、听不见那笛声了,只是隐约听到了似乎是船浆拍击水面的声音。“这么黑的夜晚,谁肯帮我们呀!”我心里嘟囔着,沮丧极了。</h3> <h3>我无助地望着周围,不知该怎么办。也许爸爸想抽烟了,他的手触到了内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了半盒火柴。爸爸抽出一根火柴,“哧——”地划着了。微弱的火光立刻把周围照亮了。可是还没等我们把周围看清楚,火柴就灭了。爸爸只好又抽出一根,划着了,我们急忙借着微弱的光环顾四周,找前行的路。就这样,爸爸接连划了几根火柴,我们才一前一后,从土丘上慢慢地下到了背水的地方。火柴很快没几根了,前面的路到底怎么样,我们心里没底,好在脚踩在地上,总会踩上一些不知名的草,爸爸边走边折了一些脚边的草杆,点燃了照亮,继续赶路。靠着这几根火柴和脚下的草茎,我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洼地。</h3> <h3>走过山坳,拐过山头,远处出现了明亮的灯光。“爸,你看!”我兴奋地叫起来。爸爸也高兴地说:“那是闸门上的灯光,快到北闸了。”</h3><h3>灯光离我们还很远,但我却觉得周围似乎亮了许多,路也能看得清了,平坦了许多。我们加快脚步走着,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饿。</h3> <h3>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和爸爸终于赶到了北闸。我们找到招待所,匆匆洗漱了一下,倒头便睡了。</h3><h3>清早七、八点的时候,我和爸爸起了床。天气阴沉沉的。送学生的卡车已经在路边等着,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在车上了。爸爸送我到车跟前,几个同学把我拉上了车。不一会儿,车便发动启程了。</h3> <h3>怪我那时候不懂事。到学校后,几个月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后来才知道,自我和爸爸出门走了以后,妈妈始终放心不下,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一直等到第二天爸爸回到了家,说了夜里赶路的情况后,她才稍稍舒了口气。但妈妈还是不大相信,那么晚了,路又不好走,居然能赶到北闸!她总怀疑我是不是从山坡上滚到了水库里,只是爸爸不敢说罢了。所以那几个月里,只要碰到我同学的家长,总要详细询问那天早晨学生上车的情况。直到几个家长都众口一词地告诉她,我确实上车去了学校,她才真正地放了心。</h3> <h3>半个世纪过去了,爸爸——我的继父宋天禄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年了,妈妈走了也三个年头了。但妈妈千针万线为我操劳的身影,爸爸摸黑赶路,送我上学的情景,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使我难以忘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如今,我已是有孙辈的人了,享受着太平盛世安宁祥和的生活。现代发达的科学技术为我们的日常生活提供了高效便捷的交通和快速发达的网络信息。可这一切,爸爸妈妈都享受不到了。父母已逝,养育之恩无以回报。子欲孝,亲不待。祈愿长眠于大漠戈壁的父亲母亲一切安好!你们永远活在儿女的心中,活在我们的生命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