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作者 董志刚</h3><h3> </h3><h3><br></h3><h3> 这是一栋没有交工的楼房,11楼的阳台,没有门窗,空荡荡的。他就坐在我对面,大概两米远的距离。他双腿搭在阳台外,神情木讷。尽管已是末伏了,但室外温度仍有三十六七度,午后两点多的太阳,刺得让人眩晕。他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脸色通红,眼镜后面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和烦躁。</h3> <h3> 他姓蒋,是一个杀人逃犯。那是8月15日下午6点多,因为情感纠纷和生活琐事,他用刀将女友捅死后潜逃。案发后,警方开展一系列追缉行动,发现他的时候,是8月18日下午1点多。看到包抄上来的警察,他知道已是难逃法网,于是跑到11楼的阳台上,对抓捕他的警察说:“别过来!再靠近我就跳楼了!”</h3><h3> 按理说,发现了犯罪嫌疑人,案件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即使他跳楼了,也是“畏罪自杀”。但这并不是理想的结果,“案破人获”是我脑海中的念想。于是我在楼下朝他挥了挥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想上去和他见见,他竟然也同意了。</h3> <h3> 尽管身后的战友都不建议我上去,我也感受到了他们对我安全的担忧,楼上情况不明,万一犯罪嫌疑人有什么疯狂举动,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但情况紧急,来不及犹豫,也没法多想了。</h3><h3> “哪个兄弟当过兵?”我问了一句。</h3><h3> “我!还有我!”夏小雨、谢永浩两位年轻民警跑了过来,我感激地看了他们俩一眼,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勇敢和坚毅。我心里有了自信。</h3><h3> 我们三个一口气跑上了11楼,我找个距离他最近的位置站在那里,对视了几秒钟,看得出他惊悚的样子,还有手里紧握的那把刀。</h3><h3> 我试着打破僵局,问了几句:“饿不饿?渴了么?要不要抽支烟?”</h3><h3> 他犹豫了一下,说:“扔瓶矿泉水过来,再给我弄点吃的!”</h3><h3> 有门,我松了口气。下面的同志赶紧送来了盒饭,他让用棍子挑着送到他面前,但紧张和敌意始终在脸上。</h3><h3> “莫急,吃饱喝好,再来支烟,有什么想说的,跟我说说。”我说。</h3><h3> “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今天吃得真饱。”他长叹一口气,点了一支烟,神情似乎有所放松。</h3> <h3> “从哪儿说起呢?”他吐了一口烟,开始了他的讲述。他曾经有过奋斗的过去和成功,曾经有过难忘的情感经历,还有并不如意的婚姻,以及两个让他牵挂的女儿。讲到动情处,他摘下眼镜,似乎有泪花。</h3><h3> 我眼前究竟是一个什么人?我在想。他是一个可怕的杀人犯,但从他的讲述中,我又捕捉到一丝他对亲人的牵挂。我耐着性子,听他一直在讲,为什么会走到极端。我时不时插话,了解我关心的细节,比如作案动机,比如作案凶器的去向,判断他话语中真实的成份。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几个小时,灼热的阳光照在我的脸庞,也照在他的光膀子上,也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他讲完了,长叹一口气,像是想了却什么,而我的心却提到嗓子眼上。我担心他说完自己想的说的话,然后采取我不想看到的方式从11楼上跳下去。尽管赶到的消防队员已在楼下撑起了救生气垫,但两天的逃亡生活已让他疲惫不堪,他一晃一晃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我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h3><h3> “你后悔吗?”我问他。</h3><h3> “有点后悔。”</h3><h3> “那我告诉你,你有机会选择更好的结果”我说。</h3><h3>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闪出一丝企盼。我开始给他讲法律规定,讲他如果自首会有什么好处,讲他应该为他的女儿留下怎样的期望。这两天,我把他家里的情况了解的很透,我讲的很投入。他勾着头,我感觉有些话让他有了触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绞尽脑汁,喋喋不休地给他反复讲道理,吸引着他的注意力,稳定着他的情绪。</h3> <h3>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手上的水果刀扔到阳台地面上。这是不抵抗的反应,我判断着,我感到他的心在向生的道路上轮回。天渐渐黑了,房间的光线也越来越差,再拖下去,他如果体力不支,随时都有掉下楼的危险。</h3><h3>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向生向死,就在一瞬间,你决定吧!”我站起身,不失时机的激将他。沉默良久,他终于抬起头说:“给我一副手铐,我自己戴上,我跟你走。”说着伸出了双手。</h3><h3> 下楼了。楼下的兄弟在欢呼,围观的群众在鼓掌。一个兄弟悄悄地告诉我:“老兄,11楼跳下来会击穿气垫,不一定能保住命!”我晃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里都是黏糊糊的汗水。</h3><h3> 我看了一下表,时针指向8点20分。不知不觉6个小时过去了,我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了30多年警察,这种较量还是第一次。</h3><h3> 阿弥陀佛!我得去找个地方喝点酒,放松一下!(董志刚 2019年8月22日凌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