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故事

小 乖

我的老师

时隔二十多年，远隔迢迢千里，终于在去年暑假我去看望了我的老师。
老师住着已百年的老房子，养着猫狗鸡，房前屋后种着各色蔬菜绿植，院子里开着金银花，梅树上挂着蝉蜕还有只鸟巢。儿女两双，子孙满堂。七十四岁精神矍铄，忙着写字，忙着拉二胡组织乐器班演出。琴棋书画样样通，讲话清晰流畅掷地有声。对，就是我二十多年来一直想象的样子，丝毫不差。

那时初一第一节语文课，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眼镜后面一双眼睛似乎有着穿透人心的神力。衣着普通却浑身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场来。所讲的内容早已忘却，印象最深的是朗读课文。当时在一个农村初中里，上课讲普通话的人很少，可在朗读课文时，老师字正腔圆的发音，抑扬顿挫的朗读，让我震惊不已，感觉电视上的播音员也不过如此。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迫击炮”我读po，老师纠正说读pai，当时我很自以为是，内心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可知我小学是拿过作文满分、班级里常常第一名、数学课上有时是要站在讲台上当小老师为同学们讲解题目的人（当时农村里代课老师比较多，可能水平不够）可这点小心思终究还是被您看穿了，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如果觉得不认同就自己查字典，字典是最好的老师。您教会了我虚心，教会了该如何对待敢于质疑的孩子。
在您的课上，您妙语连珠精彩绝伦，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对您时时蹦出很多我没听到过的成语，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成语写下来，偷偷在课后查词典；那些经常读错的字被您编成白字先生的故事时常穿插在课堂上，引我们捧腹大笑；百家姓官职名地点名很多特殊读法的字音让我大开眼界 ……我像一块小小的海绵，丢进了一片大水池子里，感觉自己太幸运了，城里的老师也不过如此吧，以至于每天都盼望着上语文课，像吃货每天记挂着美食一样。
我上学早，比一般的孩子要小，别的同学都会骑自行车了，我还是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前杠上。小时比较内向，不喜也不敢和老师说话，是班级里不出挑、不惹事、最静悄悄的孩子。有天您让同学叫我去办公室，我很懵也很忐忑。您又不是班主任只是教我们语文而已啊。我进门您就问一句：冷不冷？没等我回答就直接把我抱上了烤火的煤火台，边拿给我烤番薯边对我说：我最小的女儿也只比你小了一岁……这是我一次接触不是站在讲台上的您，比可敬更可亲。
在我印象里您从没有疾言厉色，从来都是让人如沐春风。就这样教了我们一年，不知什么原因不教我们了。暗自生您的气，又不敢去找您。还偷偷替您感到不甘心，那么优秀的您为什么不去当领导干部？在当时的我看来，当学校领导就是最神气最厉害的事了，以您的能力应该绰绰有余吧！家里负担那么重为什么不调到城里，城里的待遇会更好些吧？
原以为和老师的交集就此别过，事实上远不止这些。
我的中考成绩差一分能上中师（当时中专中师比较流行，分数线比重点高中分数线都高） 妈妈因没有为我找关系耿耿于怀：同学的爸爸是校长，为她争得了5分的市三好学生加分，刚好上线。老师知道了这件事，明明两年不教我了，却跑到我家里来，对妈妈说：读什么破中师！她还小，贪玩很正常，但脑子灵，她是读大学的料！妈妈告诉我时，您不知，迷失在挫败感中的我有多震撼！是的，您果然睿智，多年以后，我走了弯路还是如愿读了大学，而且您一定没想到，有了您的肯定，我之后的学生生涯里，成了班里最出挑，最能惹事，最不安分守已的一个。
大学毕业后因专业行俏顺利被“人才引进”（号称😂）在企业里，从分公司到总公司，换过两次岗位，都不是从事自己的专业，每次都从头学起。这期间工作上获得一些肯定和荣誉，也发表过文章，想跳过槽，甚至参加过电视台节目策划……但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后来顺利过五关斩六将，半年时间闯进了教师队伍。您看，我还是最会折腾的一个。考进来时教育局老师问我考哪个学科，我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您的样子——对，我选了初中语文。虽然我是工科毕业的，虽然我又要从头开始。
从教十五年，每当遇到一些特别的孩子，每当遇到不公不甘，焦头烂额时，我都会想，如果是老师您会怎么处理？一定是波澜不惊安之若素吧？于是我就学着您当时的样子，假装气定神闲，慢慢装着装着就真的云淡风轻了。
　　二十多年来，我们没过见面，甚至没有联系过。我大概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总觉得能表达的语言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亦或是越在乎越情怯吧！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想着，可每次都不敢去……
　　想象过几百次和老师见面的场景，终于，找到老师的家。报上自己的名字，老师尴尬地笑说：年纪大了，教过的学生太多了，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心里有点小刺痛，这是我时时记起的老师啊！怎么能不记得我呢？可是，我笑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记得您就好。感叹时光飞逝，聊退休后的生活，和我的女儿讨论书法，更多的是聊教过的学生：某某因为老师教育没有走上邪路，现在事业发展很好；某某听老师的意见选择了更适合的路……小时想问的两个问题，我想已经有了答案。我没告诉老师，我从事教育也是因为您。内心戏那么多，却从不想表露出来。懂的人无需解释，不懂的人更无需解释。离别时走出很远，老师还站在巷子目送我们……

前半辈子我有很多种选择，但最终，我选择——和您一样。
　　没人知道春风是什么颜色， 直到它吹绿了山川和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