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上海偏僻的郊外,住着一个外号叫做长脚的人。<br> 长脚小时候住在一间平房里,门口的树上吊着一个秋千,这是他的儿童乐园,砖地上爬行的蚂蚁,泥里的蚯蚓,都是他的伙伴。<br> 后来,他们一家搬进了水泥匣子似的工房,在这个“水泥匣子”里,有长脚的一张床,床上方有一长条搁板,夏天放棉被,冬天放席子,还放一些长年不用的杂物。当长脚睡觉时,看上去就好像钻进一个洞里。这个“水泥匣子”带给长脚的,除了烦闷,还是烦闷。<br> 当长脚第一次骑车来到上海市中心时,被眼前的繁华和锦绣深深的吸引了。从此,长脚就爱上这繁华和锦绣,爱上这里的人,爱上这里的酒楼,爱上这里的橱窗,爱上这里的一切。这一切,带给长脚无穷的真实的快乐。<br> 长脚开始在上海混社会,什么挣钱的买卖都干。<br> 长脚喜欢替别人付账,陪女朋友买东西,总是挑最好的,去朋友家作客,也总要带上价格不菲的礼物。钱都花在别人的身上,自己身上的牛仔裤、旅游鞋却又脏又破,长脚想: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大家高兴就好。长脚慢慢地耐心地经营着自己的人际关系。<br> 炒汇最顺手的当口,正好被长脚赴上。日进斗金的同时,长脚也挥金如土,大把大把地为别人花钱,尤其为女朋友花钱,使长脚很有成就感。<br> 套汇这买卖,起落很大,极不稳定。当长脚拮据时,就会非常苦恼不安,因为长脚的快乐,是在供别人吃喝玩耍的时候。<br> 有朋友劝他:“你总觉得节约这么痛苦,将来肯定会闯下大祸。”(《易经•节》:苦节,贞凶。)可是长脚不听,依然替人付账,依然给女朋友买最好的东西,依然带着价格不菲的礼物去做客。<br> 在长脚豪爽的背后,是夜以继日地为钱发愁。家人给长脚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向两个姐姐借的钱,已多得不敢去想。不得已时,只好挪用套汇的钱,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在万般无奈之下,长脚只好声称:去外地几天。然后躲到郊区一个冷僻的小公园里,坐在条凳上看孩子们滑滑梯,直到傍晚公园关门。这正像《易经•节》里讲的——“不节若,则嗟若。”<br> 为了回到繁华锦绣的上海,长脚第一次诈骗:用十张一元的美钞,代替了十张二十元的美钞。<br> 当长脚在锦江饭店新开张的啤酒园请大家吃烧烤时,桌上的烛光,烧烤架上的火光,以及玻璃杯里晶莹的亮光,差一点让长脚流下眼泪来。长脚的膝盖微微打着颤,手指在上面敲着鼓点,他深深地陶醉在这上海的夜晚。<br> 过完春节,长脚的口袋又空空如也,不得不在大年三“去香港旅游”——长脚冒着寒风,坐在三轮卡车斗里,前往洪泽湖贩水产。这个生意的风险很大,前途未卜。长脚把他所有的钱都押在这一次的买卖上了,有种破釜沉舟的架式。长脚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双手插在袖筒里,公路上行驶着许多汽车,车灯不时打在长脚的脸上,发动机和喇叭声响个不停,路边不时出现翻倒的车辆,边上站着面无表情的人。</h3><h3> 当长脚再一次出现在女朋友面前时,精神有点恍惚,话很少,不时地走神,人虽然回到了上海,魂却还在外面飘着。直到几杯酒下肚,长脚才渐渐地兴奋起来,开始讲述香港的见闻。<br> 长脚听到一些传言说:长脚的一个阿姨,当年是个“上海小姐”,后来和一个大官好上了,这个大官把一箱黄金给了她,自己去了台湾,她这几十年只用了这箱黄金的一角。<br> 这天深夜,长脚的身影闪进这位阿姨的房间,悄悄地靠近墙角的五斗橱,从兜里摸出一把螺丝刀,插进了抽屉锁,用力一撬,拉开了抽屉。这时,阿姨被惊醒了,拉开了灯。长脚转过头,看到阿姨正在盯着自己。<br> 长脚跪在阿姨面前,祈求道:“我实在没钱了,才走到这一步,请您借给我点钱吧,我给您写借条。”阿姨非但不肯借钱,还揭了长脚的老底。<br> 长脚转身要逃走,却被阿姨喝住了,非要长脚去派出所自首不可,不然就去告发他。长脚急了,发狠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雕花木盒就走。阿姨上前抓住长脚的手臂,破口大骂“瘪三”。长脚火冒三丈,放下木盒,掐住阿姨的脖子。阿姨依然骂不绝口,长脚不由地加大了力气,阿姨再也骂不出声了,他又将双手紧了紧,才把瘫软的阿姨放下。<br> 长脚打开了木盒,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有不小的收获。长脚将金条放进口袋,又悄悄地离开了阿姨的家。<br> 繁华和锦绣的上海在等待着长脚,长脚又可以高高兴兴地为别人花钱去啦。</h3><h3> 也许吧。</h3> <h5 style="text-align: right">依“茅盾文学奖”作品《长恨歌》(作者:王安忆)改编</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