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爬山虎、猫、莲子的小巷夏日

夜海独行

摄影/撰文：夜海独行

冰心曾经说：

“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

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

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就要告别的这个夏天是酷热的，

也是特别热闹的。

大家都经历了许多许多，

撷取夏日里这四个小乐章，

不知够不够化一朵云霞，

能够飘过众生，

溶入自然，

最终见到自己？

——题记，夜海独行

*

章一、巷子口的米面店

*

离我客居的这房子不远处是一所小学校，旁边有一条小巷，是不可能通行汽车的那一种。

小巷的拐角是一间面店，店很狭小，能看到的营业面积也就是两三平米的样子，除了自营面制品，店主还经营一些生河粉之类。

由于我平时喜好吃米食，所以常常会去这一家买上三两块钱的汤粉或炒粉回来备用。

这个夏天的开始还是比较凉爽安宁的，有如这条暑期时的小街早晨一样平静。

记得就在陡然开始高温的那一两天，那个面店早晨没有开门，而且居然持续了好几天。

三五天后，我才发现那个黢黑的面店沾满面粉的门板上贴上了转让启事和联系电话，心里想：好好的生意，怎么就不做了呢？

于是只好改用其他的早点，好在这个城市早点丰富，可供挑选的很多，但我总想着那个面店的粉。

一日向邻居摊主打听时，竟得到“那个店的女人死了，店可能不会再开了”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我颇觉得有些诧异，记得那个小店是有一个女人，但是很少在店里干活。

这店主要是由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在打理，与那女人应该是两口子。

店里的活计，基本上是男人在做，听周围的邻居说，这男人做得一手好的手擀面，所以这个小店一直有附近街坊的生意做，还能够支撑得下去。

我一个星期总会去个两三回，都是那男人给我称好、包好的汤粉，男人好像做得很辛苦，总在那里不停的抹汗。

而那女人看上去比较瘦弱，血色不太好，是属于基本上难以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的那种，可能主要在操持家务吧，只是在男人有事儿的时候，才会在柜台顶班。

我只碰到过她最多三五回，记得前不久还碰到过一次，她和那男人一样，基本上没什么话，把粉给你包好递过来，然后收好钱。

而现在，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就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又回忆起前些天，那店里的确出现一个年轻的女孩，想是他们的女儿吧，业务不熟练、态度也不是太好，因此经常受到那中年男人的呵斥。

想必那就是女人去世前后一段的事。

我从没有习惯去打听那些个家长里短，所以也没有问这女人去世的原因。

只是非常的感叹，感叹这人生的瞬息无常。

从那男人这一段时间的招租来看，应该是这条小街上的老住户，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因什么原因、从什么地方到了这里，与这个男人有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家，有了这么一份简陋的小生意。

然而，仅仅几天之间，这一切都已然不再了。

比较起男人来，那女人不是特别显年纪，看起来还年轻。

这些人也好，这些事儿也罢，本来与我这远客没有多大的关系，只因为我喜欢吃这南方的粉，于是有了这么些瓜葛。

前些天这个小面店又继续营业了，年轻女孩已经看不到，来了一个年纪更大的老头儿在店里帮工。

但隔三差五去到那家店时，我总是能感到那个女人还在。

记得冰心说过：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落，也不觉是悲哀。

*

章二、莲子的味道及传说

*

到了盛夏，当最热的那几天来临，荷花纷纷谢去，很快就到了莲蓬成熟的季节。

这是个过去让南方的小孩子特别高兴的时节，因为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是有廉价的新鲜莲蓬吃的时候，如果家的周边有荷塘，还可以自己下去摘着吃。

这种盛景好像有人还专门写过：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而我却恰恰相反，因为在我儿时听过的故事里，印象最深的是一首诗：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这首诗精妙的双借双隐喻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 “怜子心中苦，离儿腹内酸” 的悲惨印象，从那以后有些个多愁善感，再也不想吃莲子。

甚至一看见莲蓬，那莲子可怜的带着眼泪凄惨形象活脱脱就在眼前。

后来，索性连梨子也不吃。

直到上了大学以后，才慢慢知道这故事的主人公，是清代大文人金圣叹。

这首诗联是金圣叹先生因为民请命、冒犯了皇帝而被朝廷斩首时，在法场上所吟做的。

而其中的莲子、梨儿正是金圣叹先生两个孩子的名字，他们恸哭着在刑场上亲眼目睹并记住了那一刻的骨肉之间生离死别。

行刑当日，四周一片凄凉，阴森森的法场上，停着戴枷的囚车，一代文学大家金圣叹挺立于囚车之上。

而不远处的观者中，就有他的两个孩子。

“怜子”和“离儿”这两句悲绝的诗联，就是来源于他与孩子间临终对话而留传下来的故事。

了解金圣叹先生的这种博大而光明的人格，就特别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去腰斩《水浒传》。

他一定是不容许疑为后人那些阿谀奉承、卖身求荣的画蛇添足，去毁了他自己心目中的这天下第一奇书。

而先生的毕生也是这样做的，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不愧为人中豪杰，古今文人之典范。

再以后，又得闻这位一代大师在法场上视死如归的事迹。

据说吃断头饭时，金圣叹让人拿来笔墨，说是有 “临终要事” 要交代。

结果记录下来的是，金圣叹就最后的饭菜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这是大师人生最后一句的记录。

刀起血溅后，从金圣叹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刽子手打开看时：一个字是“好”，另一个字是“疼”。

这是何等的从容潇洒，何等的英雄气概！

于是我也释然了，这夏日的一天午后，就着沉香的普洱品了半个莲蓬子，那感觉只有一个字——甜。

许多年以后的上世纪，又有一位文人大师做过这么两句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想必就是在无声之中惺惺相惜地向金前辈致敬吧。

虽然他们远隔几百年，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只有他们才是那个时代真正的硬骨头，真正的中国文化人，真正的大师。

*

章三、朋友圈里那只猫

*

最近一段，朋友圈里拍视频的人越来越多。

8月初的一天，看见这样一段视频，一只野猫在一个楼道里面喵喵的叫个不停。

那叫声颇为凄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听着叫人于心不忍。

翻看了一下，旁边还有一段文字记述。

大概意思是说：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一只野猫，被那只猫一直跟着她，后来又一直在家门口等着并叫着，叙述者很害怕，就通知了家人，找人把它赶走了……

最后，这位讲述者不无矫情的说：这个雨夜，我被一只猫咪吓着了。

我不知道这段视频和这样的一段文字想说明什么？这位人士是碰着一只凶残的野兽，还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显然都不是，家猫偶尔伤主人的事听说过，可野猫伤人的事几乎闻所未闻。

因为以猫这种动物的高傲天性，根本是不屑于与人类为伍的。

这一类的事情，也曾听说过一些，不知道人类如此的无知和傲慢，最后葬送的会是谁？

我又仔细的看了看那视频。

因为小时候曾经养过猫，对猫的习性有一点了解，相信这猫一定是碰到什么难处了，在向它觉得信任的人——也就是这位人士求援。

从体型和叫声判断，应该不为别的，这只猫多半是怀孕了，它想求人帮它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小猫咪生下来。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是它饿极了，想找点吃食，仅此而已。

不管怎么说，用现在时髦的语言：这个喵星人，好不容易放下傲娇向它所相信的某人类个体求助，却为这个人所辜负。

一般来说，这些被遗弃的流浪猫和野生动物一样，是极不愿意见人，更谈不上与人来往。

像这样的情况，一定是它碰到的什么比较大的难处，非要找人帮忙不可。

许多年前，我在一个隆冬天里带着儿子游完泳返家时，发现一只瘦弱的母猫拦在路中凄厉叫喊，孩子问是为什么，我说：它是在祈求帮助，肯定有什么事儿。

去到旁边的枯树草丛中查看，果然有4只小奶猫在那里冻得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于是，和附近的好心路人一起为它们提供了住所（纸箱和棉垫）和食品（火腿肠和牛奶等）救援，并不时会专门过去看望。

看了看这条朋友圈的前后，这位居住在特大城市的女士应该还是颇有爱心的，也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展示自己的人间“大爱”。

我丝毫不怀疑，但如果真的是大爱的话，一定不仅在人间，也会在自然界，在天地之间。

其实，您会发现这样的事在周围并不少见。

说实话，最近我经常在反思什么是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基本人性，好像这个属于起码常识的简单话题这些年被连篇累牍的“岁月静好”之类鸡汤搅和得云山雾罩。

我想，衡量一个人是否具有爱最基本的标准，应该是看他有没有对于生命最起码的尊重，对自然最起码的敬畏。

虽然我对那只野猫的悲惨命运还充满着担忧，也别无他法，只好在文后很客气的留下了这么几句话：“……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它，不愿意帮助它，最好也不要驱赶它。”

我不知道人类所谓的“爱”，是不是只能对于人类，而对生养我们的大自然都不包括。

前不久看过一个片子，很有感触，也建议各位去看看，更新一下我们与大自然的认识：

那个小片子的片名叫做——《人类需要地球，而地球不需要人类！》

*

章四、牢笼之下的爬墙虎

*

这个夏天空前酷热是公认的，大家都感觉到了。

就我的观察，周边的树木和草丛也在大片大片的枯死，可能是高温和缺水的共同作用。

据说不光避暑胜地海边山里挤满了人，医院也人满为患。

一天早晨，我买早点路过一条小道偶然低头时，被一团绿东西晃了一下眼。

停住脚仔细的看去，原来是下水道的铁篦子里面长出了一些绿色植物，估计是有高空飘落的种子落在其间，或由小动物带过来了种子。

虽然在地下已经长成了一小片，但我以为也就这样了，由于这个牢笼一般的铁篦子隔离它是长久不了的。

没想到，隔了一周多再看时，居然有小小藤蔓冲了出来。

对，就是“冲”了出来。

再过一天，刚刚冲长出来藤蔓无力倒在地上，显然是被路过的人或车斩断了。

虽然心中有些怜惜，可我竟无力帮助它们。

没有想到的是，又过了个把星期，当我再路过去看时，又有些藤蔓从那篦子的缝隙间伸了出来，显然比第一枝更多更粗壮。

接下来的几天里，更多的藤蔓生长了出来，冲破那牢笼，蓬蓬勃勃的，让那个铁篦子周边有了生机。

现在已经是一丛丛的了，很快就把下水孔附近铺满，我查了一下这个东西叫着地锦，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爬墙虎。

生命就是这么神奇，向着阳光生长是它的本性。

一旦有了光，不管多么卑贱的植物，也能够一直冲破一切黑暗的阻拦，向着光明的地方伸展而去。

记得这藤蔓冒出地面的那天，我以“无人喝彩”为题，与照片一起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段感慨：“卑微中的生长，今天，它终于艰难的探出了地面！”

结果收获的是一大片的点赞和加油！

是的，即使无人喝彩，再卑微的生命也可以这样姿意勃发和精彩。

而到今天，此时此刻，这神奇的小生命已经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如虎般迅猛敏捷爬到墙上去了。

其实，何必要我来赞美，早已经有伟大的人物颂扬过它——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个个夺取他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这时，他突然站了起来，用左手捏着黄色烟斗，右手捋了一下胡子，侧身站到窗前，继续大声说：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不用我说了，你自知道他是谁。

那么，且一起等待，野草重生。

——2019.8.19深夜，夜海独行

*

后 记

据说今天是第二个中国医师节，一个属于救死扶伤者的节日，一个人道主义的节日，特别值得祝贺。

而人活着这世上，还有许多病是医生所治不了的，比如说道德上的，比如说人格上的，比如说思想上的。

因此历史上弃医从文的人也不少，他们都怀抱和实现着更大的理想。

但人之为人，不能总指望着别人来救你，而应该用你自己短暂的生命闪烁出火花，与众生交汇，与自然交汇，完成自我救赎，从而散发自己生命的光亮。

你也一定能够在这些经历中，穿越人世间的层层迷雾，把生命变得透明。

最终，借众生及天地的力量，看见自己。

把这个夏天亲身所经历的几件小事，爬墙虎、猫、莲蓬和一个小巷及拐角店，写就这《夏日的四个乐章》送给您，希望您能喜欢。

文中两张图片来自晃晃悠悠，谨此致谢。

非常感谢您的光临和支持。

浅秋子夜，

写在第2个中国医师节

生离，

是朦胧的月日；

死别，

是憔悴的落花。

——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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