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琐记(二)一一英埭头港

老郭

一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h3>一一杏林湾一瞥。</h3>      人类文明的发展，始于河流。   英埭头街的形成，也印证了这个发展规律。 天马山与大帽山的南面水系，最终汇成两条溪流，分别穿过涵头和新涵，流入杏林湾，汇入大海。 因为有了这两条小溪流，才有了英埭头港，才有英埭头街的繁华和发展。    流入新涵的小溪，因靠近港头村，大家习惯称其为港头溪。   流入涵头的小溪，大家习惯性的称其为英埭头溪(或英埭头港)。 一一下雨时的港头溪。 　　逐水而居的先民们，渐渐地在埭岸上、埭岸边以及东边山仔顶下安营扎寨，形成了英埭头街。     港头溪的流量较小，除了灌溉外，其他的作用较少。它最后顺着埭岸南边挖土筑埭的沟，向东汇入英埭头港。    而英埭头溪的流量较大，通过涵头以后，与港头溪水汇成一股，在退潮时将杏林湾的滩涂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港沟，一直通向大海。    就是这条不起眼的小港汊，造就了"小香港"之称的英埭头；成为方圆数十里的货物集散地；成为天马山前的政治、经济、宗教、交通、物流中心。   滿潮时，英埭头港水深可达两米以上，最深处有三、四米。可供货船行驶。当然，就是较大吨位的电船(铁壳机器船)，在滿潮时也能来往自如。   英埭头港，支撑起英埭头居民的生存和发展甚至繁荣。      以至于周围方圆几十里，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英埭头港。 一一榕树，是闽南村落必不可少的标配。 　　英埭头港有两个码头，村里人不叫其码头。 上游靠近涵洞的还是叫涵头； 下游那个码头叫渡船头。 渡船头靠码头一侧的港内，有一圆形石块突出，状如龟背，俗称石龟。石龟涨潮时没入水里，退潮时露出龟背。稍稍影响船只的正常航行和停泊，航船只能绕过石龟，所以渡船头的码头只能停泊较小的船，或是俟大潮时停泊大船，码头的功能与价值反而低于上游的涵头。  涵头与渡船头相距四、五十米，两个码头之间的岸边有一大榕树。大树的树荫，大半遮住岸上的房子，小半遮住英埭头港。   这棵大榕树，在1959年的8.23特大台风时，被连根拔起，横倒在已经开始干涸的港汊中，连同英埭头港一起结束了自已的历史使命。这是后话了。  平时，十里八乡的人，将甘蔗、芋头、地瓜、花生、龙眼等应时农产品；或者是肥猪、鸡鸭鹅等家畜家禽齐集涵头或渡船头，搭上渡船到厦门出售。    要到厦门旅游、走亲访友、上学公干，也从这里启程。   这种帆船我小时候也见过。只是当时太小，只记得两条跳板搭住船帮，上上下下的人走路都呈外八字，以求平稳。   后来长大了，曾问当过船老大的隔壁阿伯，才知道当时最大的船，可载五百石的货，相当于五、六万斤，折合现在的二、三十吨。   回航的船载来村民急需的百货，从油盐酱醋日常用品到各式生产生活资料。    生产生活流通的需要，刺激了工商业的蓬勃发展。涵头边的房子，都成了商店或货栈。     小商小贩把四处收购而来的农副产品，卖给商户或货栈，由商栈组织搭船运往厦门贩卖。  从厦门採购来的货物，由各商店再卖给四里八乡来的农户。   附近数十里的人，包括天马山大帽山北面的过岭（同安禾山等地）都要到英埭头作买卖，以弥补生产生活之需。小小的村庄，慢慢成了贸易中心和货物集散地。 　　英埭头成为方圆数十里的码头和商贸中心，是地理位置的决定，更是历史的选择。 同安县城到集美半岛南端的集美，在同集公路未建时，要从大帽山西侧的“小岭缺"翻过来(闽南语称山陵线最低处为“缺")，经过英埭头是最便捷的路线。加上有码头，英埭头自然而然地成为商贸集散地！ 据民国十八年同安县志记载，英埭头距县城三十五里，有店屋七百余。 虽然这个数字的真实性让人存疑，好像英埭头根本就没有容纳这么多房屋的地盘，但英埭头商业街区的火爆可见一斑！ 1920年代初，在陈嘉庚先生提议下，华侨集资建造了同集公路，英埭头的港区优势被集美龙王宫码头取代，才渐渐衰落下来。 但它的商品集散能力依然强劲。以致于解放后，同安县（厦门市郊区）依然在英埭头设立供销社和粮站粮库。 一一同安县英埭头供销合作社旧址。 一一兑英粮站及粮库旧址。 　　1938年，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厦门岛。原来南来北往的船只，就无法从厦门鼓浪屿后经过，集美龙王宫码头和水道也都暴露在日军的射程内，失去了原有的功能。   所有客货船，不得不选择英埭头港作为中转港。从广东、漳州方向北上的船，为了躲避战火，全部拐进杏林湾，在英埭头港装卸。   卸下的货物，用马驮从陆路运到同安的下洋蔡店装船重新启运。   由福州、莆田、晋江南下的船队，在下洋蔡店卸船登陆，再由陆路转运英埭头港装载继续启航。 英埭头成了当时的物流中转站。  战时畸形的形势，更加刺激了英埭头港的发展与繁华。   各种店铺应运而生，各行各业生意兴隆。百货、日杂、生资、商店重复开了好几家；有饭店、饼店、茶馆；有药铺、牙科、中西医诊所；有旅馆、理发店、照相馆；还有乡公所、礼拜堂、办公楼、税务所，有鸦片馆赌场，甚至还有金银加工店、棺材铺！    各色商铺林立，各种商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商铺最多时超过百家。   这对于解放时只有二百多常驻人口的小村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凌晨马嘶狗叫，人声鼎沸，一片杂乱。   装船的，扛包的，抬大件的，你来我往，在颤悠悠的跳板上如履平地；   装马驮，上马架的吆喝声、叫骂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英埭头的居民，获得了较多的就业机会；小业主们赶紧购置驮马，用以出租马匹；小商贩们，赚得钵满盆滿，整个英埭头港，呈现出一片"繁荣"。   这种"繁荣"一直延续了七、八年，直到日本侵略者投降退出厦门岛。   英埭头港才又渐渐回复原来的平静。 一一现存的英埭头街道。 一一英埭头码头至同安下洋码头之间的陆地转运工具一一马驮。 　　商铺对外营业的门户一一店窗。白天营业时，将上半片翻起撑(吊)住；下半片在石柱上平放，将商品、样品摆上，以招徕顾客。 最让家乡人津津乐道的是，家住兑山街、从小外出就读黄埔军校一期、抗战胜利后官至国民党军中将、22兵团司令兼福建省主席及厦门警备司令的李良荣，随国民党军败退驻守厦门时，曾多次坐着电船回家。电船就泊在渡船头。   这个"辉煌"的镜头，随着国民党军退守台湾，基本宣告了英埭头港历史使命的终结。  随着隆隆的炮声，英埭头港迎来了解放的曙光。 岁月沧桑，业主更迭，英埭头的店屋也纷纷转手，早已不是汪、李两姓所有。   从1953年起至1956年，建起集美至杏林的集杏海堤，鹰厦铁路宣告通车。英埭头港枯萎了！  从此后，潮水只能偷偷地从集杏海堤底部的大石缝钻进钻出，英埭头港的源头被掐断了。    涨潮的水，慢吞吞地穿港而上，还来不及漫上滩涂，就又开始退却了。   整个杏林湾，绝大部分成了滩涂。滩涂上的枷定(红树林)，由于长期得不到海水的滋养，渐渐干枯，成了家家户户的柴薪。 一一这就是枷定，学名红树林。 一一1956年，集杏海堤建成，彻底改变了杏林湾，英埭头港消失了！ 　　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郊区直辖的灌口拖拉机站派出大型拖拉机，将干枯的滩涂翻了一遍。兴高彩烈的孩童们，跟在拖拉机后，一遍遍地追逐着，欢呼雀跃着。    翻好的滩涂，撒上山青种子(一种高大的草本绿肥)，很快就长出了比人高的青纱帐。 一一人工培养的草本绿肥，土名山青。 那个退潮时港汊蜿蜒、万亩蛏田不见了；    那个涨潮时碧波千倾、宛如明镜的杏林湾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万亩良田。   1968年，集杏海堤的内侧干脆又填上三、四十米宽的土堤，彻底堵死了从大堤底下石缝出入的海水。土堤上挖好沟渠，滚滚九龙江水浩浩荡荡流入厦门岛。 杏林湾萎缩成小小的内湖。    杏林湾一下子又增加了三、五万亩良田，这就是这次围垦的最终目标之一。 占地11万平方米的园博苑，座落在杏林湾南畔。 一一美丽的园博苑。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旧的消失了，新的出现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新时代的人们，用新的思维，新的目光，新的画笔，涂抹着崭新而美丽的画卷。   现在，杏林湾成了高楼林立的集美新城；大学府第、商品楼区、中国科学院的城市环境及海西稀土研究所，还有占地11万平米的园博苑，都座落在这片曾经的海滩上！                                    从孙坂南路拐进村里的水泥路，下面就是原来赫赫有名的英埭头港。 英埭头港彻底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以至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出生的英埭头人，都不知道英埭头这个村庄，原是热闹的码头！ 如果说现在进村的水泥路下，遮盖着当年赫赫有名的英埭头港，谁都无法相信！ 如果说，如今的楼堂馆所，就是当年的滩涂港湾，会让人觉得不可思异！ 而社会前进的步伐，让人体会到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万事皆有可能！ 英埭头港，成了被遗忘的记忆，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 一一老郭 写于2019-8-2 重新整理于20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