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

贺军锋

　　一朝一暮最思量，远山远水不惆怅。

清晨，黄昏，世间至美的两道风景，世人大多是因为这两副美景带给的无限感受而对生活充满着憧憬、期待、构建和留恋。

这个立秋之后的热，席卷大西北已一周有余，从关中直到青海，踩过一路脚底的烙，顶过一路刺脸的烫，带给我最多的反应就是不愿多说话，把元气紧紧地捂守在体内，借以抵抗午后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空袭。

高铁当然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一项交通工具，五个小时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完成了西安到西宁的"安宁之旅"，阳光下的热在两座城市虽然有着相同，但树荫下的凉，在青海，我却把它叫做老天的赏赐，微风过时，会有一种让人闭上双眼展开联想的惬意。

初到青海，看不到空调和风扇，我曾经一时间有过眼的不适和心的不解，但只须过一夜，"夏都"这两个字，就会让你给它添加上认同的注脚。

此次来青海，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陪妻子看望她那已经过了古稀之年、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姥姥，一位善良淳厚、辛苦操劳了一生，在儿时养育了妻子八年，让妻子在人生最可依赖的时候，得到无微不至的生活和亲情眷顾的乡下老人，而在姥姥家度过的三天经历，才是我接下来要记录的重点。

时至今日之中国，我是知足的，因为我们居住的城市和乡村，都有着适合自己的、长足的发展和进步，但城市与乡村的本质差别却毋庸置疑。城市，是国家布局、政府规划、人才集中、社会功能齐全的个人满足感很强的安居地；农村，却依然保持着自主发展、松散管理、自我保障的主流模式，所以，到陌生的、遥远的乡间的三天，让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我，还是做好了一些和思想、生活做斗争的准备的。

身处农乡，闲却不适、懒有不甘、冷热皆避、数日思离之情切切的有，有着与故乡的惯性认同，也有着他乡习俗言语的陌生露怯。

人之行走于世，大多是与人之间的关系所致，或者为了亲近，或者为了远离，而若能兼而得之，又何其幸也！

中华史，说到底就是一部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激荡史。青海，作为草原文明的代表地之一，自觉地保留着游牧民族一些传统习俗，到姥姥家后刚一落座，舅母就为我们端上来满盘卤得香喷喷的大肉，这明显是远客为贵的重客习俗，到了午后，两舅(二、三舅，大舅已经去世)三表家的成年男人及舅母、表弟媳悉数归家，瓜果、酒肉摆满桌，全家老小十几口围坐，说着听不懂语言、却能看懂表情、猜透语意的方言土语，这个其乐融融，让一旁插不上话的我反倒有了时间思索感受:在部队那久违了二十多年的感觉，今天有了，多杯青稞散酒下肚，有了更多感怀。

傍晚，提着满满一瓶白开水，我漫步于村内猜想着可以通向田间达至西山的小道，很多个被农家阻挡的死胡同，让我另觅他路，而喝干了瓶水的不经意处等身高密草间夹于两面土墙的羊肠小道，却成就了走出困境、步步登高的心愿，坐在小山丘，我颇多思考:世事莫不如此！

太阳已隐过山尖，温度愈发适宜思想，坐定在山道，独自一人深深地陷入了思考，这个片刻、即将被冷风吹断的思考，一直以来，是我的独享，而妻子给亲友们的解说词是:他很不合群。

电话这头，我却笑着。

坐在山道的那个温度的经历，将是在这个山村的三天里，我的最大追逐。

清晨，傍晚，有着一个相同的温度经过点，区别在于一个向阳，而另一个向阴去，若抛开了心思，仅从感受讲，首先于我，清晨就是黄昏，乃是人世间能感受到的至极美好。

西山上，有一个耸立的大土桩，远远望去，如同巨人站立，村里人叫它"震山石"，而每每清晨黄昏，就星星散散有着漫步于河川和"震山石"小道上的往返者，今天，我也加入在其中。

上山的路有几条是被脚踩得白光的，而我一开始总想走一条新道，但当被满坡的荆棘阻返回正道，才不得不感叹于身单力微，而顺畅慢行于正道，内心也有着合光同尘的安逸。

因为有了清晨与黄昏之约，也因为有了"震山石"的心结，三天五次，我享受着此番青海之行的独特经历，于我此后的生活，也必将增添情趣。

终于，要别过姥姥，返向岳父母居住的城市去，妻子与姥姥紧紧拥抱在一起，双双把头埋向对方肩窝，两副瘦小的身躯叠加的轮廓，久久印入在我的脑海，在旁的人都觉知，这一别，是生离，也可能是永别，因为姥姥身上阳气退去的状态和即将到来的长冬对于她的生命的蚕蚀，所有人除了感叹生命的无奈，仅剩唏嘘，而妻由于学校的事务缠身，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探望……

离开村庄，乘坐在班车上，期待已久的一场暴雨，完全浇熄了肆虐多日、给我的脸和胳膊留下一碰就扎疼的高原红的高温。

这个暑假，已一去不返。

我却怅然若失地怀念着。

2019年8月19日青海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