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琐记(一)一一英埭头的"埭"

老郭

一一家乡英埭头新貌。                         我的家乡在福建厦门市集美区后溪镇，村名叫英埭头街。 不过，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这条街的窄小和简陋，几乎不好意思称为"街"。 但就是这条不起眼的小街道，在历史上曾经是同安县著名的街道之一！ 一一摘自黄坚定《觅水厦门.14》 　　按民国《同安志》记载，英埭头街可是同安县仅有的三条街之一！可见英埭头街在当时的重要位置。 英埭头街处于集美与后溪的中间，离东南边的集美区十里，离西边的后溪镇也是十里。连接集美至后溪的孙坂公路，就从村里穿过。 1930年之前，由于同安县至集美的公路尚未开通，同安县城到集美的陆路，只能从大帽山旁的小岭"缺"（山陵线最低处，闽南人称为"缺"）通过，英埭头街成了必经之路，成了同安通向集美半岛的咽喉。    英埭头街南面紧邻杏林湾。杏林湾在退潮时曾经滩涂万亩，港汊交错；在涨潮时曾经碧波千倾，宛如明镜。   小时候，在后门就能看到满潮的海水清澈见底，轻轻地晃动着。     当时的海水离房子就这么近。满潮时，房子就在水边伫立着。遇到八月大潮，海水偶尔会漫入低洼的街道或房子里；退潮时，房子地基边就是海滩，满地都是跳跳鱼和到处乱爬的小螃蟹。   冬天的傍晚，北风停歇了。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  这时，整个杏林湾一览无余，对面十里开外的西亭村近在咫尺。整个杏林湾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一面五光十色的大镜子！  一一英埭头街，就座落在紧邻杏林湾的北岸边上。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村庄再向东北约五里地，就是并肩挺立的天马山和大帽山。     天马山海拔394米，与西北边408.4米的大帽山紧紧相连。    这是集美区内，除了与紧邻的漳、泉边界的界山外，最为高耸的山峰。    天马山形如飞马，因而得名。此山离海边只有几里地，距集美最多不过十里。以致于原来的厦门市区和郊区，在通视的状况下，基本上都能看到天马山。就是远在几十公里外的九龙江下游的龙海县海澄镇，也能隐约遙望可见。 一一天马山与大帽山并肩挺立。 　　英埭头这个村名颇有些来历。    中国的村落命名虽然五花八门，但基本上都体现了中华文化的多样性，最终成了多彩多姿的地名文化。    英埭头的命名，基本缊含了以地形和方位为内容的形式，每个字都有其特殊的含义。       埭(dαⅰ，去声)，字典里是土坝或堤岸的意思。英埭头这个埭字，正体现了这种含义。   闽南沿海地区，可供种植的土地十分稀缺。由于其气候宜人，人口众多，地少人多缺粮的矛盾，自古以来都比较突出。    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耕地，筑堤填埭工程成为增产粮食事半功倍的捷径。    英埭头村东面有一座小山，叫作山仔顶，海拔十几米；西面的港头山，海拔也近十米，两座小山相距一里多。用一条人工土坝连接起来，这条土坝就叫埭(岸)。   这条约一里多长的埭岸，高度二至三米；最窄处底宽约五至六米，埭岸上宽约二至三米，成了牛车路。    天马山的西南坡，流水汇成的英埭头溪，与埭岸的东头交接处，建了一座桥，让溪水通过埭岸桥流入大海；    大帽山的南坡流水汇成的小溪，在埭岸的西头也建了一座桥。   因而，这条埭岸上有东西两座桥。    但家乡人不叫桥，叫涵。东边的桥在村子里的叫涵头；西边村外的桥叫新涵，这里的"新"估计是按建桥时间先后而区分的吧？ 小时候新涵给我的印象，显得陈旧而荒凉。到处是裸露的墓葬和龙舌兰，甚至有发着惨绿光的森森白骨。 而涵头夹在街道中间，处处充满了温馨和生气。    涵的两岸用洋灰石条砌就。上面铺上大石板。每条花岗岩石板长五米左右，宽、厚各三、四十厘米。十来条大石板成为交通的桥面。   溪水与海水交接处，用门帘式活动大木闸隔开。大木闸宽约二米左右，高三、四米。   退潮时，溪水挤开大木闸，向海里流去。涨潮时，大木闸被潮水紧紧地顶在涵洞边上，可防海水倒灌。    这个无人值守的大闸，自动调节水位，为灌溉、行船提供方便。   下大雨或发洪水时恰遇滿潮，高涨的洪水会漫过海平面，缓缓而出。这时，溪里的水位高涨，但不致于漫进街道屋内。  而满潮的时间不长，潮水一开始退潮，洪水如脱缰野马，咆哮呼啸而去！其声震耳欲聋，触自惊心！    埭在闽南语里，还有一层意思。    埭里的土地，处于半干半湿状态，大概是现在所说的湿地。这块湿地，也叫埭。    如果要详细区分的话，土坝叫埭岸；湿地叫埭里。平时统称埭。   埭里也叫海埭。它与海湾有严格的区分。    海湾是天然的，直接连着大海，体量较大。如杏林湾的面积至少近十万亩。    海埭是人工将浅海或滩涂根据需要筑成的，用埭岸将海水隔开，面积不大。英埭头这个海埭，充其量最多不过一百亩。   与杏林湾的面积近十万亩相比，就像大牯牛背上的一只小牛虻。 英埭头的埭岸，将海水挡住。使得埭里的田地不受海水侵蚀，增加了耕地。    潮水上涨时，海水偷偷钻过木闸的缝隙，通过港边的小涵洞，蜿蜒地顺着低洼的地方，慢慢注进埭里比较低洼且不宜耕作之地。   而长满咸草的地上，各种小螃蟹、跳跳鱼的土洞，都会被薄薄的海水徐徐地、悄无声息地覆盖。    大潮时，偶尔也会有鱆鱼、或钱头(一种鱼的名字)、或青蟹跟着海水进入埭里，一俟退潮又顺潮水迅速逃走。      退潮后的小涵洞里，经常有些鱼虾滞留其间，成为餐桌美味。   这些小涵洞，是用一米多的条石架起来的，人们叫它为“哑巴涵"，这里的"哑巴"可是小而隐蔽的意思哦！ 一一埭岸两边的斜坡上，长滿各种各样既耐旱又耐咸的小灌木。其中尤以龙舌兰为多；还有本地话称为"苦楝盘"、"肥猪"等各种各样的小灌木。 一一方圆上百亩、十多米高的山仔顶，只剩下这么一点作为留念。 而英埭头这个头字，是埭岸东头的意思。一条横贯东西的埭岸，东头靠近"山仔顶"。 另有一种说法，闽南但凡与渡口相关的地名，从渡口开始的路，都可称为(路)头。 两种说法，见仁见智。   山仔顶的西侧，由于海水长期冲刷而崩塌，形成了陡峭的土壁。西侧土壁离海港尚有几十米。   挨着山脚，人们在这几十米的空地上，盖起二排房屋。而房屋的中间，形成了南北方向的小街道。   也许比较靠近兑山的缘故吧，山脚下南北向的街道上，住的居民大部分是姓李的兑山人，所以这条街就叫兑山街。   顺着横贯东西的埭岸，建上两排房屋，中间留着街道。街道继续伸展，跨过涵头，向西顺着埭岸又前进了五六十米。    这条东西方向的街，住着一些汪姓英村人，这条街道大家习惯性地称为英村街。   整个村庄的形状，就像一根平放在地上的手杖。东头山仔顶脚下南北向的兑山街，就是手握的横拐；而顺着埭岸东西向的英村街，就是手杖身。   只是后来，由于商业发展，村庄扩建，英村街靠北内侧又建了两条小街，使手杖变成了钥匙形状。  这两条属于英村街的小街，靠近涵头的叫横街，再靠东面一点的就直接叫巷仔。 真的是一条小巷仔！ 一一残存的老街道和老房子。 　　至于“英"字，应是来自于英埭头北面约二里天马山脚下的村庄，叫英村。    埭岸的建设，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英村人。埭岸的完成，可以人为控制海水进出，保护英村大片土地不受潮水侵蚀和盐碱化。    其次，可以增加耕地，这在缺粮少地的闽南，是一件有利可图的大好事。   所以我猜想，是利益的驱使，让填筑埭岸成为可能。    而发起人或组织者，根据得利原则，一般来说是英村人无疑。    至于此埭筑于何时，官方是否参与投入，笔者没有发现文字记载。 但据有关资料记载，清康乾年间，政府看到英埭头重要的商业作用，曾经组织扩大街区建设，设卡征收税赋。 后来的同安县仁德里办公场所，也设置在英埭头旧街内。这说明英埭头最迟在清朝初年就已成雏形。   而作为建立兑山街的兑山人，其筑埭的积极性肯定比英村人低些。  英村人建好涵头成为码头后，看到商机，在涵头两边盖上店屋，作为商栈，并开始呈现获利的良好势头。 兑山人因为族大人強，也来分杯羹，在山仔顶脚下搭建房屋，开设渡船头这个第二码头，最后形成兑山街。 笔者的依据是，英村街最西头的涵头边这段街道就叫"旧街"，这是先有英村街后有兑山街的有力证明。 每段街道都设置隘门，一到傍晚即关门落锁，以防匪盗。全村共有隘门若干，如今已全部拆除，但尚留有痕迹。如英村英埭头里207号与209号之间，正是英村街与兑山街的分界处，设了一道隘门。 当然不管英、兑街道的建立孰先孰后，学者尚有争论，但英埭头毕竟己经成型。 而村名叫英埭头，已是顺理成章的事！只不过，这三个字中，"埭"是主语，其他的"英"和"头"字，只能算是定语和补语吧。                                                            一一英村街的隘门设置处，再往东就是兑山街的地界了。 　　另外，英埭头港的上游是英村，也有个码头，也叫渡船头。 闻名中外的著名诗人作家汪国真，其父亲就出生在英村渡船头边的宅子里。 这个渡船头的历史，应比英埭头早得多。 随着筑埭工程的完成，英埭头涵头的建立，截断了英村渡船头海潮的出入，港口的起点，就从英村的渡船头变成英埭头的涵头。 英村渡船头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只剩下渡船头这个名字流传下来，成了曾经的记录。 至于后来的英埭头变成繁华的码头和商业中心，是发起者和建设者所始料不及的。 是这条不起眼的溪流，挤过涵头，冲出一条曲曲弯弯的港汊。 这条港，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英埭头港！ 如今，所有的埭岸、涵头、渡船头、哑巴涵，全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 埭，连一小段标本都没留下，成了传说。 一一老郭 2019.7.30 于2021年1月15日重新整理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