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宿古村芹溪边

老牧

初闻芹溪缘自一本书。

少读红楼，曾以为作者是位女性，后知其名为霑，雪芹是其号，又号芹溪。腹中思忖，作者名号都含水，定钟情于水。书中借宝玉之口把女子喻作是水做的，而男人都是泥做的，污浊。

仲夏，去富春旋驱车百里赴淳安，一路的湖光山色。

复见芹溪，是条实实在在的山涧，清澈无比，水底的卵石明晰可辨。三五成群的石板鱼穿梭水中，小精灵似的一晃就不见了影，不知是藏匿在哪丛水草中或是黑幽幽的石缝里了。

芹溪，蜿蜒于淳安群山间，九曲十八弯，汩汩常流，最终投入了新安江的怀抱。水孕育了生命，芹溪也滋养着芹川，一个已有七百多年历史的村落，向往多时。

村子沿溪伸展，古朴自然。明清的徽派建筑依山徬水，青石板道，独木栈桥，祠堂斑驳的粉墙，门楣残破的黛瓦，掩映在群山的苍翠里。蓝天下，一眼望去是满目的岁月沧桑。

村口，参天的古樟群，数人合抱。狮、象两山拱卫两旁，依势而下的溪水穿峡而过，潺潺流向村前那片广阔的田野。按风水语，此为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之相，是块宝地了。说来不得不信，在芹川期间，虽值盛夏，却未受蚊虫丝毫的滋扰，莫非芹川是无蚊之地！

自南宋期间王姓始祖建村以来，族人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开枝散叶。世居村民皆为王姓，现约逾全村居民的百分之九十五。从山巅俯视，整个村庄形状呈现的似个“王”字。依溪的建筑是那一竖，而随地形向两傍山坳延伸的房屋是那三横。真是风水天成，芹川应是上天为王氏族人预留的栖身之地了。

晨起的饮烟，夕照的归影，这是芹川的日常四季。

每日爬山涉水，采风探幽，游走在古村的巷陌里。

芹溪不知疲倦地流淌，携着时光远去。当年那些宅院的主人是种怎样的灵魂与气韵呢？

全村大大小小的祠堂有十个，现保存较好的仅存四个。光裕堂是总祠，奉贡着先祖牌位，两侧墙上有王氏先贤画像及王氏家规。

芹川人诗礼耕读，敦睦祟文，村里有个七家学堂，现存建筑为民初所建。学堂已废弃现成了村民议事的场所。无人知晓当时为何起名为七家，在易理玄学道儒佛家之中，赋于七以独特的含义，数理学中七亦是个奇妙的数字。想来七家学堂不会是取七户人家的学堂之意这么直白。

徽派建筑以石雕、木雕、砖雕出名。在富春的深奥村见过梁柱门窗上的雕刻，真可谓巧夺天工。芹川村的砖雕遍布，虽精美的木雕不多见，倒也增了份古朴。古宅门楣的青砖上雕刻着花鸟祥符或是仙神人物，栩栩如生。

泛着青苔的小巷，粉墙斑斑驳驳，望着宅门上方残缺的飞檐，关注起那些题字来。

一窄窄的小巷深处，门匾上隐隐两字，篆体的蘭尚可辨识，另一字模糊不清颇费功夫，猜度是个幽字。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想起了陶渊明的诗。而率性不羁的郑板桥亦有咏兰名句：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想来，此宅原主人应是个隐士了。

鹗荐。

对匾额上这两字还真不解其意。经查阅，典出后汉书，取举贤纳善之意也。鸷鸟累百，不及一鹗。

来到一处临水的三进大宅，正在费神辨字，约莫七十左右的一老者出门朝我点头憨笑，即上前请教与其攀谈了起来。

不想老汉自称目不识丁，此宅也非祖居。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老汉抬头望着门匾上模糊不清的字说，那是国民党留下的，他们平时没怎么去注意过。老汉口中的国民党指的是原宅主，民国时做过当地的县官。

没得到答案有些失望，讶异的是老汉不识字，覆盖这年龄段的当时不都扫盲了吗！老汉主动聊起了他的家庭，子女都在县城生活开公司做生意，这宅子是当时政府分配给其父母的，现他与孙女一起居住。看起来老汉很满足目前的现状，祝福声中与其道别。

国民党留下的字依稀难辨，共产党的字明晰可认。民国乃至明清的遺迹，被覆盖在红色的印记中。

走近细瞧，东方红下藏着“霭庐”两字。空山烟霭，隐隐暝庐，真是仙气飘飘。

细细琢磨，一番滋味。

全村的匾额可分为三个时期，49年前和动乱时期及近期的，字数以两字或四字为主。

民国以前的老匾额多以篆体取两字。由于年代久远，部分自然风化，部分是人为因素，绝大多数已变得难以辨认。

近期的匾额体现的是当代的风貌，以四字咏景祈福的为多。当地鼓励发展旅游经济，开办了许多民栈，门匾通常以某某名加个“居”或是“人家”，这种千篇一律的模式，过目即忘。倒是有家取名“廿四桥居”的临溪而立，门前垂柳倒影，远处层峦叠嶂，令人流连。读着这二十四桥，心里不禁想往起那明月夜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廿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比较新旧的匾额，就总体而言，无论是语义内涵还是意境风雅，差距显而易见。乡村文化的衰退，作为缩影在这小村民居的匾额上亦可见一斑了。

有研究者观察道，随着乡村文化的主导者乡绅阶层的消失，衰退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在岁月的风雨里，门匾的几经涂抹中，一排排粉墙，一级级石阶，逼庂的巷角，紧闭的门庭，曾藏匿着怎样的故事。悲欢恩仇，荣盛困厄，在往逝的几百年里，什么都可发生过，任凭想象了。站在溪边，发着思古之幽情。

我父母都姓王，母亲的老家在临安，离此不算太远。父亲祖籍是宁波，有些距离了。皆为王姓，几百里的范围，远去的时光里，三支族人间有过什么交集吗，是否曾会于这溪边，抚琴吟月，把樽临风。我漫无边际时空错乱地遐想。

宿于溪边的住处，门楣上两字，闻雁。而隔壁庭院则名问桂。比邻而居，一春一秋，一动一静，四时万物，周而复始。

呆在这世外的环境里，实在是个难得的体验。就让芹川的山水作伴，在北归的雁声和桂香的澄月里，慢慢渡过时光罢！

老牧

已亥•夏

推窗目及，霞光初照，山村晨景光影。

芹川曾是某电影的外景拍摄地。左上角是剧照。

县城文化局定时送影下乡。一连几日，夜幕降临后村民便在祠堂前的旷地观戏。多么熟悉的场景，久违了。

村口的古廊桥，进出村子的必经之处。廊内原有衘碑，现被移往山上的小祠堂内。

红色标语令人恍若隔世。

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来到这山中小村仿佛置身于世外的田园，时光变慢停滞不前，哪问尘间还有喧嚣。

老人与女孩及卧狗。

本土的美味可不能错过。一向食欲不振的小妞也大赞了起来。

古村的夜晚，体验了什么叫漆黑一团。某晚外出，走岔了道，未及时返住处。约十点，突然全村路灯熄灭，村民早已安睡，周遭灯火全无，天上也无星光，伸手真的是见不到自己的五指。最后全靠着手机照明，顺着溪水的哗哗声，终于在手机电耗尽之前摸回了住处。有惊无险的遭遇。

有张有弛，暇时看书阅读，临帖习字。王羲之《兰亭集序》。

说回芹溪。当地的雅士文人考证说曹雪芹早年居金陵到过离芹川十里远的遂安古城（现淹没在千岛湖底）。至于为何取芹溪为号，当时是否来过芹川，与这芹溪有何关联，查无实证，只能去猜想了。

我以为这民间的考证，不妨作为红学研究另册，编入别集，也不枉费了他们的付出。

延伸阅读：

李庄的乡绅和乡绅的下场

https://mp.weixin.qq.com/s/K1xaLsDv-ZANCLvEiUtpvg

乡村文化的根

https://mp.weixin.qq.com/s/Gml_WcLA-FFznB7KPaCS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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