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玉兔（一）

紫萱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一

      今夕何夕，这是广寒宫里最美的季节。有多美呢，“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天香生净想，云影护仙妆。”每到这个季节，我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能在桂花树下卧眠，谁也不教打搅我，就让我沉醉这浓浓的桂花香氛里，狠狠地睡上一大觉。任凭桂花的花瓣一片、两片、三片......落在我的身上，最后把我完完全全包裹住，变成一个金光灿灿的我。嘻嘻，好玩不？还有，梦里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仙境，仙山、灵水、奇树、异花，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开心哪，还有好多好多我的小伙伴们。

        哦，忘了告诉你，我就是广寒宫的那只玉兔。

       广寒宫，听名字就是很大很冷的宫殿，事实也是如此。人间也叫作月宫或蟾宫。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宫主是太阴星君，不是你们常说的嫦娥啦，我们这里的上仙统称叫嫦娥也有叫姮娥的。星君手下有四位上仙，首位是霓裳仙子，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嫦娥，（她的故事我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其实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她人很好的。）还有次位的素娥仙子、三位的青女仙子，四位的婵娟仙子。上仙的下面还有诸多小仙，比如玲珑、琥珀、珍珠、珊瑚、琼瑶、璎珞、璇玑、翡翠等等。小仙的下面还有小小仙，比如牡丹、芙蓉、蔷薇、芍药、杜鹃、茉莉、海棠、玫瑰等等。不过，作为广寒宫里的萌宠只有两个，我和银蟾。

        再说说我和银蟾吧，同样是宠物，我是有工作的宠物，他是只只需卖萌的宠物。我的工作是替星君捣药，制作玄霜仙丸，据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不过我没吃过，我已经不需要长生不老了。银蟾那个家伙，长得丑八怪似的，两只眼睛鼓鼓的生在头顶，鼻孔很小，嘴巴很大，粉红的舌头又细又长，还分着两岔，要不是身体鳞片银白还算顺眼，真不知道哪里有爱人肉了，不过据说他眉毛那可以流淌出乳白色的黏液，叫做蟾酥，是一味名贵的仙药。所以他每天只需等着被喂养那些名贵的食材，然后等着分泌蟾酥就好了，此等蛙生真是惬意啊。

         而我因为四肢发达，天生臂力好，适合捣药，所以被分配了一个差事：制作玄霜仙丸。玄霜仙丸，顾名思义，至阴极寒之药。那些肉体是近不得的，直接冻成冰块。我因浑身自覆雪裘护体，所以这些阴冷拿我不得。对了，我还有根称手的宝贝：捣药玉杵。要说这根捣药玉杵，真的是好宝贝：仙根是段羊脂玉，琢磨成形不计年。混沌开时吾已得，鸿蒙判处我当先。还有配合羊脂玉捣药杵的羊脂玉捣药玉臼。我平时的工作量并不大，白天尽情玩耍，夜间偶尔作业。玄霜仙丸的制作工序很繁杂冗长，只有天时地利人和具备才能制成一、两颗。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只宠物兔。星君闲暇时会命人将我抱来，搂在怀里稀罕一阵，借此机会我也会收敛顽劣性情，趴在星君怀里撒娇装痴哄她老人家高兴。

       太阴星君在天庭虽辈分、道行极高，仙名列于前，其实也不过是位人到中年的妇人，绝不是你们想象的老婆婆。在我看来，女人分四种：一种是有美貌又有能力的，比如说王母娘娘，统掌天庭所有女人。另有一种是能力胜于容貌的，就是太阴星君了，分管某处宫殿为宫主。还有一种是美貌胜于能力的，嗯，霓裳仙子这一类的，闲暇跳舞弹唱做娱乐活动供大家欣赏。当然还有最惨的女人，既无容貌又无才华，只能对付活了，这样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无论什么时候，既有美貌又有才华的女人都是极品，你以为玉帝为什么要立王母为后了吧。当然星君这样有能力的也不容小觑，这样的女人能在男人圈子里赢得一片天地，绝对是智商情商双高的，她们是靠实力说话的。

        这天我又藏在桂花树下酣眠，无数飘落的桂花花瓣把我装点成一只金兔子。我正做美梦呢，做我想做的那种美梦，忽听有人唤我：“玉兔，玉兔，你在哪里？快出来呀。”

       我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抖落身上覆盖的桂花花瓣，扒掉睫毛上残留的花瓣，揉揉惺忪睡眼，看看是谁在叫我。

         定睛一看，哦，原来是首座仙子霓裳仙子啊，后面还跟着牡丹、芙蓉两位小仙。之前我跟你们说过霓裳仙子是谁，她人真是很好的，略带些小忧郁，但是个行事温柔稳重的姐姐，不像某个人。算了，我不说某个人是谁了，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霓裳仙子见找到了我，刚才的焦灼一扫而空，笑吟吟地冲我向内摆摆手，我知道她是想要抱我，我于是心生欢喜，一个兔跃蹿到她怀里，她抱着我，摸摸我的头，柔声对我说：“兔儿，月光娘娘（太阴星君称谓）今日午睡起来，要了几样点心，看到有一样芝麻杏仁胡萝卜糕，想起是你最爱吃的，就叫人寻了你来赏给你吃，快随我领赏谢恩吧。”我听了真是高兴死了，看来今天美梦成真啦，可是我天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用肢体表达，我激动地手舞足蹈，幅度大了些，差点没从霓裳仙子怀里掉下去，霓裳仙子唬了一跳，慌忙摁住我抚慰，娇嗔道：“这小兔崽子，一听有好吃的就按捺不住了，乖乖滴，有你好的呢。”

       等我们去到偏殿见太阴星君，不巧她已经有事出去了，临走交待把那碟芝麻杏仁胡萝卜糕并一碟什锦白菜素饺都赏给我吃。霓裳仙子听了忙急急吩咐留下的婵娟仙子安排照顾我好生食用，怕我噎到，命给我倒一盏琼浆玉露茶来。方又寻太阴星君去了。

        婵娟仙子是霓裳仙子调教出来的，最听她的话。便命璇玑小仙并海棠、玫瑰两个服侍我用餐，玫瑰取了个松软的织锦缎靠垫让我靠着，海棠拿了一块湖蓝色的绸帕子系在我颈上，问我先吃哪个，我闻了闻这个又嗅了嗅那个，两只大长耳朵上下打量，眯缝着兔眼，指指这个，指指那个。海棠会意，知道我还是老惯例，吃个胡萝卜糕再吃个素饺，不偏不倚，直至吃完。唉，宫廷点心真是好吃喂，精致细巧，美味无比。多谢娘娘恩典。

       如果每天都是过这样安逸闲适的日子，那这里便是所谓的天堂了，可惜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仙的地方亦如此，说白了，所谓的仙，就是有修炼的人嘛。

        天庭有一个盛大的节日，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每年的三月三日，地点在瑶池。这一天说是给王母庆生，各路神仙都要汇集于此。王母的蟠桃园有三千六百株蟠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微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得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这蟠桃固然被说的神乎其神，还有仙丹这样的神药。我做的玄霜仙丸也是其中一种。蟠桃会除了蟠桃，还有龙肝凤髓，熊掌猩唇之类的各种珍馐美味。对我这样的素食主义者，一点诱惑力也没有。只是因为蟠桃会的主办人是王母娘娘，身份尊贵，所请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天庭最重要的政治社交活动。这样的大型活动可不是什么样的人物都能来的，就说五百年前，玉帝收了个不安分的猴子，封了弼马温、齐天大圣的职务，因为没拿到蟠桃会门票的缘故，这猴子一怒之下竟跑到蟠桃会搅了个天翻地覆，让主办人王母娘娘颜面尽失，后来请了西天如来佛祖降服这厮压在五行山下方了事。可见蟠桃会是一票难求。

        不过，太阴星君却是妥妥滴坐上宾。我家星君因容貌年龄缘故属于无公害的，故而王母娘娘当做姐妹一般看待，从无戒心。不像霓裳仙子，因长得貌美，艳名远播，虽然也能参加蟠桃会，不过是歌舞助兴罢了，王母娘娘是不大待见的，所以无论霓裳仙子如何修炼，仙品位阶也不会再提升了。可见女人长的漂亮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相反，只会招惹那些登徒子的骚扰。比如某年蟠桃会，新入职的天蓬元帅就因为多喝了几滴猫尿，趁着太阴星君赴宴，霓裳仙子舞罢回广寒宫卸妆，一路跟踪跑来骚扰，拉着姐姐欲行不轨之事。当时其他三位掌事仙子都不在，只有小仙和一众小小仙，那天蓬元帅行伍出身，掌管天河十万水军，且身高力大，我等哪里是他的对手。眼看着就要得手，情急之下，我用我的两颗大门牙狠狠地咬了他的手不放，咬得鲜血直流，天蓬元帅吃痛，将我甩了出去，我脑袋撞到宫柱上昏死过去。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听婵娟仙子说，多亏我死死咬住天蓬元帅，姐姐方逃脱出去，去玉帝面前告了御状。

      本来我一头撞到宫柱上是活不了的，是星君求了王母娘娘索要了一枚还魂丹救活的。我头痛的厉害，又昏昏沉沉睡去，再次醒来，身边换了霓裳仙子。只见霓裳两只眼睛红肿的如胡桃一般，粉面憔悴，玉容暗淡，想是这几日并不好过。果然，她见我醒来，如见亲人，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眼泪随即如断线珍珠般扑簌扑簌掉了下来，打湿了我的雪白的绒毛。霓裳哭道：“兔儿，你醒过来了，太好了，姐姐只你一个亲人了。”我见她哭得伤心，自己不会说话，又劝不得。只得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听着霓裳断断续续地述说，我才知道这阵子发生的事，原来天蓬元帅调戏霓裳的事情在天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天庭与人间一样，这等桃色新闻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玉帝与王母也因处理这件事情意见相左而产生分歧。依玉帝的意思，天蓬元帅酒后失德违犯天规，意欲依律严惩。而王母却言说天蓬元帅虽有过失，但军功卓著，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既然他喜欢霓裳，莫不如将霓裳赐婚于他，也显示天家宽宥风范，亦可稳定军心，皆大欢喜。

       霓裳悲愤地说：“在王母眼里，我不过是一枚可以显示上天恩德的棋子罢了，让我嫁与那天蓬元帅，也省了一众不怀好意的男人的觊觎。我的存在，让所有已婚女人都觉得有威胁，生怕她们的男人被我勾引了去。”

        我开始怜惜霓裳了，没想到她一个受害者，本来应该得到应有的同情和帮助，却不想为美貌所累，反而要承受更多的苦楚。一想霓裳竟然要嫁给那个傻大黑粗的家伙我就来气，什么天蓬元帅，整个就是一混蛋！天庭里难道无可用之人了吗？怎么竟是些下三滥的东西。可惜我是一只无用的兔子，只会捣药，保护不了姐姐。我突然好恨自己无能。

       霓裳说着，用坚定地语气说：“我这辈子横竖不再嫁人了，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我只做我的月宫嫦娥罢了。”

       霓裳说完又嘤嘤哭了一阵子，我无法劝她，只得复又舔手安慰，我真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我喜欢的女人啊。半晌，她摸摸我的头，满怀心事地倾诉衷肠：“兔儿，你知道我有一段不堪的过往，因当年偷吃了后羿的长生不老药从人间飞升上天，虽然当初我是怕仙药被坏蛋蓬蒙吃了情急之下吞了，但终归负了后羿。以致上了天庭却一直为天上人间所耻笑诟病。”

       她忍了忍泪，深情地对我说：“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为当初吞药一事是后悔的，那颗长生不老药莫不如就让蓬蒙得了去，他愿意长生不老就长生不老吧，我也不必因此与夫君后羿分开，生生死死不相见，如今我到了天上，又何曾有一日快乐过？”我见她眼中满是悔恨的泪水，这个，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她说着眼泪便又落了下来。我第一次听见姐姐诉说她的过往，只当她从人间凡夫俗子一跃成为上仙惹人羡慕尊敬，竟不知她原是这样的想法。

       她继续说道：“我与后羿成为夫妻虽不过几年光景，却是我人生最美好幸福的那几年。夫唱妇随，恩爱和美，那段日子好令人怀念啊，强似我一人在这里孤苦无依，任人欺凌。”

        我望着霓裳，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种对往事的回味和依恋的情愫。她的眼睛里充满柔情蜜意，这种流露出来的情感是从我认识她以来从来没见过的。我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她沉浸在往日的思绪中，不再说话，我亦不敢打扰，只是默默望着她，望着此时此刻她脸上憧憬的模样，好美哦。末了，她忽用美丽无双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我，嘱咐道：“兔儿，有一个道理你要懂，无论男人女人，此生每走一步路，都要谨慎选择，因为一旦选错了路，便是永无回头之日，更是万劫不复啊。切记切记，姐姐说的话，你一定记得啊。”

       看着她这样关切，我虽然有些懵懂，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她长吁了一口气，如吐幽兰。她的心情略略好些，只是峨眉微蹙，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件事最终还是有了了结。尽管玉帝、王母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正僵持间，观音菩萨前来面圣，言说她有一重要事项需要天蓬元帅去办理，恳请将此人交于她办差。菩萨的话差不多就是如来佛祖的意思，谁人敢违？既然有菩萨出面，玉帝王母也趁机借坡下驴，给了菩萨一个人情。那天蓬元帅被菩萨带了去，自此在众人面前消失，倒也清净。                                  

         只是我有种预感，这件事定是星君暗中所为。你想啊，霓裳好歹是她宫里的人，出了这种事她脸上也无光啊，想必她也对那天蓬元帅极为不满的，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呸呸呸，我怎么能说霓裳是狗呢，我只是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天蓬元帅所作所为也就是没把星君放在眼里，她表面不说什么，心里一定恼火。星君人缘极好，就是佛祖也会卖她三分面子的，菩萨私下与她相交甚好，来往密切。唔，一定是这样。要是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个天蓬元帅一定没有好果子吃的，嘿嘿，想想就解气，妈的，竟然把老子给摔晕了，摔成脑震荡后遗症怎么办。

        好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了，想多了我头疼。我一只兔子，还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干活，干完活去玩儿更快活。

       霓裳也会好起来的。时间会改变一切。广寒宫的岁月还是蛮清幽宜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