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记——花、月知人意

枉凝眉

1.

算来，莲儿开放已是第四日，她仍然笑微微的样子，虽然她天生丽质，但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品质，怕是我也不会爱她如此之深。

美丽是安慰，是安抚，“赏心悦目”这个词就是美丽直接带来的效果，且我注意到“赏心”在前，可见，只有得到心认可的美丽，才觉悦目。一个再美丽的躯壳，倘若灵魂无趣，也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皮囊罢了。

可是，午后近一点，我却惊见她已花容失色，除了最外两层，其余层，已现被火灼过的黑紫色调。她竟以这样的方式向我喊出了心底的疼，我心嘤咛一声被疼痛揪了住，是开得久了，体力不支，难御烈日，还是骄阳无情，不懂得怜香惜玉？不管什么原因，让她受苦若此，许多不忍。

我知道所有的美都要离开，可是在失去的刹那，难过仍然身不由己。等黄昏时，她又闭合，宛若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含泪睡着了。我轻手轻脚路过她，唯恐惊醒她的梦，她定是累了。

木槿又开了一朵，她并未计较我近日对她的冷落，大约因觉得她一直顽强勤勉，又自恃我一颗心也是爱着她的，就投她以目光稀疏，由她自行生长去了，以至忽略她。世间多是如此，不喊痛，不哭闹的孩子或者女子，总是会被忽略，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可以”，她“能行”，而某些撒泼耍赖的，总是会获宠爱很多。好在我的花朵们没有刁蛮，只有善良，通达，谦和，安静与努力。

朱顶红一夜之间，已经出落得能分苞独立，万事俱备只欠开花了。当灯光与月光，打在了她的身上，她含苞低眉，脉脉多情的样子，让我一时情怀大动。

门前草地上，不仅长出一些小露珠，还长出了一些小蘑菇，它们挨挨挤挤、圆头圆脑的样子，活像几个羞见陌生人的小娃娃，甚是可爱。

翠菊越发长得舒展了，不停开，她不仅在枝上花期长，而且被剪入瓶后也是极耐久的，前几天我剪了几枝，插在我书案的小瓶里，至今鲜艳。

贴着地皮开放的是马兰菊，依次渐高的是太阳花，翠菊雏菊月季丝瓜花南瓜花金银花，这层层叠叠的花朵，为我垒砌了一个美丽安全的港湾，任凭多少风尘疲惫，都会被层层拂去滤掉。

有时，幸福虽然不起眼，但心一定觉得到。

2.

草丛茂密，露珠儿也茂密。这些细碎滴露，在今早我的眼里，不再是离人昨夜相思泪，而是草界千万颗“灯盏”，或许也有在明亮的清早长错走失的草植吧？有了这些晶莹的小灯盏，秋天就不会迷路了。

一片叶子忽然从面前旋落，她像一只无助的小手，擦过空气，擦过晨光，与绿篱撞了个满怀，覆在了绿篱，手心里，都是小露珠，这些小露珠都在亮着，会清晰地为她照出回家的路。

大地是所有事物的故园，包括人类。当秋风起，有很多草木枝叶已经开始打点行囊包裹，准备启程了，最是眷恋故园情，一朝回归，方得始终，等明年春，就又会有新的枝叶长在了枝头，生命看似轮回，其实，是一趟趟单行，只是每次单行都酷似，让人误解为了轮回。单行又何妨？爱恨由他去，苦乐全在我。

天很蓝，树很绿，早晨七点钟的阳光正好。湖水油油地在荡漾，廊桥亭台依旧，它们是画，我在画中游。

该开花的在开花，石榴花合欢花石竹花紫薇花；

该结果的在结果，大片的海棠树上，绿色的子孙结了满树。走着走着，却有几株红色的海棠果，惊艳了整个早晨，它们红红圆圆的脸庞，跟海棠果太像了，识花君告诉我，是海红果，是一种味道不好的迷你小苹果。味道好不好有什么重要，未必是要入口果腹，这秀色可餐，养饱了我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你看她们枝条上叶子那么少，果实那么多，为了装扮秋天，这是多努力呀。

该结种子的，在结种子，长草短丛里都是。蔷薇的种子，多到铺天盖地，令人惊讶，她有那么旺盛的藤条能力，怎么还要这么努力的结种子？如果可以，我劝蔷薇把她旺盛的盘生枝条的能力，聚结种子的能力，能稍微匀出一些用来延长花期，因为开花的时候，她们虽然很努力，花朵开放时，也曾惊遍整个“京城”，只是花期过短，总让赏花人意犹未尽，白白生出一些怅然。

花若知人意，当使花期长。

3.

一只黑色的水鸭，在狗尾草镶边的池塘里，寻寻觅觅，一派迷茫的样子，她望了望美丽的夕阳，就回芦苇从里去了。

她望夕阳时，我也在望，斜阳正好，六点钟的海边，景象迷人。

夕阳在湖里燃起了一支明亮的灯柱，一位渔者恰巧在这灯柱里布网，他与渔网好看的剪影，与天上生动鸟，搭成了一大幅“渔乐图”。

是这支长长的灯柱，点燃了湖水所有的希望。湖水被染红了，明亮亮的；我也被染红了，被映亮了。天上云被染红了，被映亮了，西天绯红，像一位妇人，见了出海日久刚入家门的情郎，幸福哭泣过的脸颊，美丽异常。

那些玫瑰紫的云，全是瑰色的梦，这些梦里，飞过大片大片的海鸟，它们一会人字形，一会之字形，一会干脆就是浩浩荡荡，奇怪的是，它们除了小部朝西，绝大部分全部过湖往南去了，是迁徙南方不再回来了，还是找寻南海里的绿洲栖身？不得解。但它们的翅翼，身姿，让那些瑰色的云，蓝色的云更加灵动了。

无风。南海潮起，那些芦苇菖蒲盘踞的水中绿洲，目送着渔船来来往往，天边，一只白蓝的俏丽的船，看似不动，泊在那里看斜阳的吗？

夕阳慢慢下沉，身形越发巨大的圆了，沉到了远方的楼角，又沉到了两楼之间，最后隐没无踪了，空留下满天彩霞，湖水这时候跟天边的颜色淡至了粉红了。

当暮色笼罩上来，众鸟高飞尽，虫鸣辽阔四起的时候，我开始盼望起了月亮来，只是东天底部，全是厚云，等我走到北海，也没看见月亮的影子。

北海，潮满，半江瑟瑟在东，半江红红在西。几只归船从东往西，隆隆地催醒了我的归心，可是我恋恋盯着月亮会升起的地方，不肯离开。我希望能看见伊人突然笑盈盈地从云层里跳出来。

果然，晚上七点十五分，东边蓝色云层上，隐隐约约贴着月亮的脸，那张脸，太模糊了，只有一点轮廓 ，如果不细心，根本发现不了，但即便这样，总算看到她，我如释重负。这时，云堆满了天，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偌大天地间，独我一人，我感到那些云层在逼近我，随时就会压向我，遂决定跟着月亮回家，可是等我转过湖西岸，红月亮竟没了。

那时七点半多了，除了远处的灯火，眼前全是黑的，路是黑的，那些吊车机器也都是黑的，草木都是黑的，恐惧和没等到月亮的失落挈住了我，让我一时陷入了伤感。

手机适时响起，及时救我于伤感与害怕之中，蜜友温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的瞬间，我几乎泪眼模糊，而当我一抬眼，月亮竟出来了，我告诉蜜友：“你是天使，不禁把我从害怕里打捞了上来，连月亮也应时出来了。”我们笑语间，红色的月亮，已如数把她的温柔洒进了湖里，虽然不很明亮，但笼罩了我身心的却全是快乐。

到了安全地带，挂断电话，月亮已经完全挣脱云层，变得更明亮了起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亮美丽，如果月下人也有几分美丽的话，应该是那份苦苦想念的情肠所带来的韵味儿吧？

孤月轮，婆娑树，伴我一路渐入繁华。

繁华处，蓦然四顾，众生人间，街灯共明月齐光明，几乎分不出月兮灯兮，可是，若心有执念，痴情于月，就一定能于众里一眼认出。就像世间人若与心中所爱之人，在街头熙熙攘攘里失散，仍然能彼此寻找得到……

4.

此时，空对明月高悬。今夜，我必须继续小心地避开心中的那处岛屿，不敢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