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诗经里的泾渭分明

高陵区

大概因为从小生活在水边，我总觉得看得见水的地方才有生气，长长的水流那一定流过长长的故事……

所以在高陵，有闲暇了我就爱往河边跑。

七月的一个周末，我骑行到河边，碰巧遇到一位中年先生请我为他拍照。原来他是韩国人，特意从韩国跑到这块西安郊外的土地上，就为了看看小学课文上提到的“泾渭分明”——原住民一定想象不到这司空见惯的现象会是韩国人心中的一个文化符号。

他在附近转了转，拍了会儿影像，然后又走向我：请问这儿有没有关于泾渭分明的碑文或是标牌？就是外人来这儿，除了看到这泾渭交汇处清浊分明的自然景观外，还有没有介绍相关人文的记载和叙述？例如诗歌、传说、典故等等。

我很遗憾地告诉他，受多方面因素影响，当前确实只能看到自然景观。

怀着对某个文化意象的印象和长久的向往，你千里迢迢来到现场，想听听当地口耳相传的故事，想寻觅千百年来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交相辉映的东西——就像去西湖，不仅能看到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美景，还仿佛四处都能感受到苏轼、白居易、白娘子许仙、苏小小这些文化名人的诗意和传说。泾渭分明，他兴致勃勃地远道而来，可让他继续幻想的线索没找到，能让他停留、继续联想的地方没找到，他的失落我都能感受到。

可是，泾渭分明本应该有的。

历史地理学上有这样一条几乎成为定律的说法：大河的交汇处就是文明的发源地。因为在河流会合或弯曲的地方，早期居民容易居住，展开生活、互动交流。

千河与渭河的交汇处，是秦非子为周天子养马、秦人得以崛起的地方；而沣河与渭河的交汇处，则处于西周王室的核心地带。而渭河最有名的交汇，就属泾渭分明了！

泾渭分明，最早的记载是诗经《邶风·谷风》中那句“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湜湜(shí)” 指水清见底，“沚(zhǐ)" 指水中小洲。这是以泾渭水交汇产生浑浊说丈夫喜新厌旧、娶新弃旧，可小洲水底清澈可见，妻子仍冰心一片。

但这前半句表述却存在歧义：到底是泾水因渭水变浊，还是泾水使渭水变浊呢？这在历史上也颇有争议，各类诗词歌赋中多有体现。元刘秉忠《木兰花慢·望月婆罗门引》词：“谁辨浊涇清渭，一任东流。”乾隆皇帝还就泾清还是渭清的问题特派官员专程查勘。

事实上，“泾清渭浊”和“清渭浊泾”两种情况都会出现，“泾渭分明”在不同时刻可能清浊不同。那么"浊泾清渭何当分”（见唐代诗人杜甫的《秋雨叹》）？据地理学家观察，一般情况下冬季呈现泾清渭浊（如图七，拍于11月），夏季则呈现泾浊渭清（见图三，拍于7月）。

原因主要在于二者含沙量的季节性变化。渭河主要流经渭河平原，而泾河则主要流经黄土高原，且泾河河段落差大，河水侵蚀力强，泥沙含量大，所以出现“泾浊渭清”。

夏季降雨多，山谷地降水较多，故泾河流域降水强度比渭河流域小，且泾河下切已至基岩，而渭河流域由于人口过多，植被覆盖率减少，会出现泾清渭浊现象。就像谭嗣同在《石菊影庐笔识》叙述道的:“泾涨渭涸，则‘泾清渭浊’。

渭河、泾河也都应该有的。

去年冬天在乡村调研的途中，我曾写下这样的句子：隔着车窗看到渭河湿地上的河水闪烁，大片大片的芦苇笼罩在苍色的静谧里，就突然懂了诗经里的那段意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后来查阅资料，果不其然！2000多年前诗经里的《蒹葭》就写在这渭河边上。在诗经发源的八百里秦川，突然不自觉地涌出这种跨越时空的共鸣感，让我兴奋不已。

渭河是黄河的最大支流，书上说，渭河流域孕育了中华文明的摇篮，是炎帝神农氏的家乡，是黄帝轩辕氏的飞升地。八百里秦川的渭河流域，当然流淌过太多的诗篇，经历过太多的风雨！

除了《蒹葭》，你还能看见鸟栖河州——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在老百姓心中，要神话水，必先神话龙。而作为渭河最大支流的泾河，就是《西游记》里泾河龙王的所在。在泾河的源头——老龙潭，到现在竖着一通石碑，碑上刻着胡纪谟呈送给乾隆皇帝的《泾水真源记》，其诗文曰：

无数泉飞大小珠，老龙潭底贮冰壶。

汪洋千里无尘滓，不至高陵不受污。

这首诗更是高陵泾渭分明源远流长的历史见证。

站在泾渭分明处，西边是古都咸阳，向东则清晰可望骊山——那是周幽王为博褒姒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地方，还是秦始皇的最终归宿。

而渭河北边紧靠的黄土高地，即白蟒塬。传说，古时候关中大地有两件神物，一只白鹿和一条白蟒，那白鹿后来化成了白鹿塬，即作家陈忠实先生写的《白鹿原》，白莽则变成了从泾阳向临潼蜿蜒的白蟒塬，若一条巨蟒雄踞于渭北大地之上，泾渭河发洪水全仰仗它而免于祸害群众，故自古周汉隋唐的王侯将相多葬于此。因为他们不仅喜欢福地更喜欢高地，习惯并享受居高临下。

关中平原雨量充沛，东西横亘的白蟒原岁积年累，久经浸泡，黄土湿陷，而形成了塬南北无数条沟壑。几千年来，由于河床北移，白蟒原南坡被河水湍刷，沟壑几乎无踪迹可觅，唐东渭桥在千年来北移三公里多就是见证。

而在渭阳一路距泾渭分明东边不远处，白莽原内还有一条神秘的钓鱼沟，也是很有意思。

据当地文化工作者说，钓鱼沟东西两边早在仰韶文化时期就有人在此居住（西边就有杨官寨遗址，2017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就是目前所知面积最大、庙底沟时期唯一的保存较好的大型环壕聚落遗址）。据该先生推测：能居住，沟里肯定有水。沟南北畅通，无疑为人工开凿。“大禹治水，泾属渭涘”。钓鱼沟也可能就是那时期凿开的。但究竟是否，没有依据，只能揣测。

民间相传姜子牙在此曾经钓过鱼。据传姜子牙祖先在夏朝初年尊为贵族，到了商朝末年已穷困潦倒，为了生存，曾经给朝歌宰牛作下人，卖食棘津，成家入赘又被女方赶出家门，后来周游各地因无伯乐识像，无奈延着渭河西行，如乞丐一般。姜子牙来到关中粮仓，在钓鱼沟钓鱼也是大有可能的。

总之，这片长长的河滨湿地，为西安郊外的土地上留下一处与江南迥异又别具风味的美景，更留下一串长长的文化音符🎵🎵🎵

听：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谨以此文，献给像我、像那位韩国先生一样的异乡人，能和很多年前的华夏文明对对话，能在渭北这片黄土地、黄河水中得到文化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