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文心雕虫

七月半

文/文心雕虫

农历七月十四，一轮满月高挂在澄净的天穹，月光皎皎如水，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夜阑人静，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家乡的风俗，七月半到来之际，男女老幼到了夜晚就不宜出门，怕沾上腌臜污秽的东西，伤了身子。夜幕降临，巷子的深处已有些老人带着子孙点燃蜡烛，插香烧纸，在请家神，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火光为这样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街上的人早早的散了，各自归家，心里想着，什么妖魔鬼怪附体，都是用来吓唬胆小之人。心念一动，遂起了环城走上一圈，体味鬼节来临的氛围。

沿着滨江路的景观长廊一路向前，两岸高层住宅区星星点点的灯火斜斜倒映在水中，清风掠过，河面上泛起一片片斑斓的色彩，就像是金鱼的鳞片。私下里猜，这样的日子，水底下是否会突然蹿出一个人面鱼身的鲤鱼精？会是男的还是女的，要是他（她）和我答话，我该如何应对才好。正奇幻的想象，前头桥面上一个张着双翼的黑影快速地在空间移动，心里颤了一下，定睛瞧瞧，黑影已到了桥头，原来是一辆电动车上的雨篷在作怪，车身被桥栏挡着，看不见，心里暗笑自己的无知胆怯。橘黄的路灯向前延伸，河堤垂柳下的石凳上还有搂在一起的年轻人浑然无知正沉浸在幸福浪漫中。秋虫低吟，抬头望天，两个小小的红光点，一闪一闪慢慢地划向远方。夜凉如水，夏日的炎热、鼓噪在秋风的脚步中悄然渐行渐远。

城郊的月夜，秋虫的叫声越来响亮，渗透到人的肉里、骨头里。城北大道只有一侧的路灯稀稀疏疏亮着，夜空中无声无息有如幽灵般的蝙蝠成群的上下翻飞扑捉飞蛾，享受着饕餮盛宴。两侧岗峦连绵，石板路树荫成带，郁郁森森，山风过处，树叶一阵阵的飘摇，发出切切嘈嘈的私语，疏影中又似乎听到有人在叹息、在悲戚、在号啕。

一个人走着，先前已有的心理暗示在作祟。这样的日子，踽踽独行，与暗夜相视，从心中涌出对自然的敬畏，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在全身蔓延。空气像是被凝固了，脚步跟着影子快速前进，诡谲的感觉突然侵袭到我身上来，背脊一阵发凉，摸摸头，出了汗，手臂汗毛竖立起鸡皮疙瘩，手心却是潮湿冰凉的。恐惧中，两旁的房屋、树木、山林似乎都变成了蠕动的鬼怪从四周冒出来，难道阎王爷打开地狱城门，那些孤魂厉鬼的异形在此集会狂欢，那些长相迷人，惹人怜爱的狐仙、鬼魅妖惑的蛇精、手里拿着哭丧棒的牛头马面，喜怒不言于色的黑白无常、长须矮小古灵精怪的树精、那些披头散发，鲜血淋漓、伸着长舌头、极端恐怖的冤死鬼会不会像风一样飘过来，那些短寿的讨命鬼们，他们是否还记得前世的悲喜，是否喝了孟婆的汤，是否正等待着投胎转世。长着满嘴獠牙的吸血鬼会突然蹿出来咬人脖子吗？思绪在凌乱翻飞，心如蛛网缠绕，脚步却没有慢下来。远远望去，泰伯湖上空依稀有轻雾漫开，像水里钻出的鬼怪变幻着各种形态，一点点伸长了触角，慢慢地靠拢过来，终于，后面传来马达声，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打破了夜的沉寂。

在这月色清冷，长着苍翠杉松的山岗前，很容易记起一些凄婉清丽的诗词。遥望千年的烟尘透视，依然令人迷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是苏轼《江城子-记梦》里展现的情景，也是文学史上第一首悼亡词。“托物寄情”的比兴手法，表达了苏轼对亡妻王弗病逝归葬四川故里后，自己十年来仕途坎坷，命运多舛哀婉凄绝的感叹。全词用生活小细节抒发伉俪间的深情，含蓄的怀念亡妻的美貌与多情，情意绵绵，字字血泪，语言质朴自然，感情沉挚、深厚，实为空前绝后，脍炙人口的经典名作。千年的情事，已化作历史记忆里的一缕风烟，对浮嚣沉沦的世人却有着感召作用。

七月半，每户人家都会吃一种独具地方特色和纪念意义的糍粑，家乡话叫“淋碱米糍”。“淋碱米糍”蘸白糖吃，别具风味。传统的吃法是用肥猪肉片熬成油渣，锅里留足底油，把切好的红辣椒、大蒜子下锅滑油爆香，倒入适量的淋碱米糍和切成寸段的韭菜快速翻炒，加上适量盐，佐入生抽，即可盛盘。淋碱米糍清香软糯，配上碧翠的韭菜，红艳的辣椒，光看着，就口齿流涎。

这一天，我常常跟在长辈的身后听她们讲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比如，哪家男人被“神箭”射中，嘴歪斜了，脖子动不了，病了几日不见好，找精通

“茅山道法”的师傅画符、念口诀、吃符水拔箭治病；或是哪家老人出外突然不见寻不到，找法师“打时”；或是哪家的男人被女鬼迷了，在山上转悠了一夜出不来，自己不停地往嘴里塞泥巴，衣服裤子也都不见了，直到家人找到他，还是迷迷糊糊的，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又或是哪家想念逝去的亲人，请仙家“驮黄泥”、“问花树”；“驮黄泥”，小时候我是亲眼见过的。仙家坐在厅下作法，骑马，将已故的先人背在问仙家的人面前说话，“驮黄泥”时，仙家开始全身不停地抖动，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面色也变得惨白。良久，仿佛终于是把要找的先人驮来了，全身突然放松下来，然后开始说话，这时仙家的口音已经完全变了，问的人边和仙家身体里的先人对答，边流着眼泪说些近期家里的琐事，说来也奇怪，驮来的先人仿佛知道家里所有人的一切，问的人更是毕恭毕敬频频点头，我坐在旁边听得头皮要炸了，惊得嘴都不知道合拢。

这一天又称中元节，为了表达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家家户户都会祭祀焚烧。小时候，因为生活在大家族里，我每年都能感受到这种凝重深沉的氛围，甚至有些害怕。听母亲说，吃过晚饭后小孩就不能出门乱跑，因为“七月半，鬼乱窜”，尤其是晚上，若是有生人喊，千万不可以应答，以免丢了魂魄。夜黑尽后，待在厅堂看长辈在香案上摆好整鸡、酒肉、米饭、糖饼、墨鱼、桂圆、红枣、水果等，点燃蜡烛香火，然后按长幼次序鞠躬、敬香、烧纸钱、元宝。姑婆们几日前用选购来的素纸精心裁剪、粘贴，做成四时常用的素衣、鞋袜生活用品，然后写上享用人的姓名和孝男孝女的姓名，此时也拿出来蹲在火盆前烧化给先人。老人们毕恭毕敬，嘴里念念有词，说的都是些思念逝去的亲人和护佑活着的人平安吉利话。等纸钱、素衣在盆中化为余烬，便洒上几杯好酒把烧过的纸钱外围圈起来，这样就不会被游魂野鬼抢走。一切仪式结束后，大家围拢坐下，长辈们就开始说些祖辈创下家业的经历故事，教导我们这些小辈们要珍惜现在的好生活，努力地学习。一天快过去了，窗外月朗星稀，躺在床上，开着灯，想着那些神鬼故事，既新奇又紧张，忐忑地进入梦乡。

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 生命只有一次，是最宝贵的，是所有幸福的基础。“但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历练了生活的不易，领悟了生活的现实，知道世上太多的艰辛，也更深层次的懂得了去爱。人生无常，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把握当下，珍惜拥有。因为，积极的生活也是一种爱，维护自己的健康，善待亲人，善待生命，在生活中去认识命运，去抵抗死亡。

2013.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