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月半，是传统的鬼节，传说从七月初一开始，鬼门关陆续开放，亡故的先祖可分批回家团圆，七月十五晚上十二点之前，所有鬼魂都必须统统重回鬼门关，所以有“七月半，鬼乱窜”之说。小时候，一到七月半家长们就会叮嘱我们这些坐不住的孩子：晚上天黑了不要出门，要赶在天亮前早点回家，否则路上容易碰到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七月半，每家每户都会举行一次隆重的祭祀，用最虔诚的方式把自家的先祖“接“回家，接回家的先祖不是鬼，是客人，所以这一祭祀活动也称之为“接祖”，也叫做“接客”。家家接客，年年如此。</p><p class="ql-block"> 一年一度的“七月半”又要来了，妈妈老早就打电话来问：“今年接客你回不回？”回，肯定回，也必须回：由于房子的关系，去年家里没有举行“接客”仪式，今年说什么也把“客人”——尤其是长眠在屋后菜园中的父亲和老伯——“接”回来，看看我们的新房子：这可是父亲和老伯多年未了的心愿！同时，我还有一些私念：妈妈近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得祈求先祖庇佑她老人家身体安康；崽崽明年要高考了，我得拜请各位先祖助他一臂之力……</p><p class="ql-block"> 十一是我们家“接客”的日子 ，把崽安顿好后，就匆匆驱车回家，到家发现，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姐姐早已把杯盘碗碟之类的东西清洗干净、桌椅板凳都已摆好，就连几十年没有拿出来的可以被称之为文物的神主牌也被姐姐用牙刷刷得干干净净，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桌子上。晚饭过后，“接客”仪式正式开始，在祭祀的供桌上摆上瓜果食品、斟上清茶，点上纸钱香烛、燃放鞭炮把先祖的灵魂接进来，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火味，心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虔诚起来。如果说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是中国活着的人全家团聚的节日，那么此时，则是活着的我们和死去的祖先超越阴阳两界的团聚时刻！妈妈在一旁念念有词：我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起了几间屋，才有屋接你们回家；你们要保佑家里人冒病冒痛，身体健康才是大家的福气；你们最喜欢读书人，明年JUN要高考，你们要保佑他考上理想的大学哦；你们要是有灵性，今晚就附个梦给我……我们姐妹三也轮流恭恭敬敬地跪在供桌前，擎着点燃的香，虔诚祭拜，把自己想说的话在心中默念，如果真有所谓在天之灵，他们是一定能听到的！记得小时候曾经也疑惑过：这事那事都找他们帮忙，他们能帮得过来吗？爸爸告诉我：帮得过来的他们一定会尽力帮忙的，但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所以主要还是靠自己……我知道，尤其是疼爱我的爸爸和视我为女的鳏独伯父，一定会拼尽全力托小子一把，帮他实现自己的愿望！小侄女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或许她有太多的不明白，或许她是想观察这些先祖是怎样享用祭品，我们戏问：“朵儿，你看见有人在吃东西吗？”她笑着摇了摇头，“朵儿，桌子上的人只有一个见过你的，你还记得是谁吗？”“记得，是大爷爷。”“朵儿，你跟各位祖先介绍一下自己呗！”妞笑而不语，我顺手从供桌上拈了一小包零食塞到她手里。记得小时候因为贫穷，祭品买的不是太多，妈妈就会告诫我们：要让“客人”先吃，否则祖宗会打嘴巴的，好吃的我们生怕祖宗怪罪下来，也只能强忍着口水，现在就不同了，我们的先人已经变得非常慈祥，对于那些嘴馋的孩子他们一样的疼爱，更何况朵儿我们家唯一的公主呢！</p><p class="ql-block"> 十二上午我有一项重要任务要做：写“衣单”。给先人写衣单得讲究古礼，要用毛笔写，要竖着写，由右向左，由上到下，还得讲究特定的称谓“考”“妣”“老大人”“老玉人”等；各位先祖的名字，也有固定写法。爸爸在的时候，理所当然是他写，每到在这个时候，爸爸会摆好桌子，拿出纸笔，一本正经地慢条斯理地开始他的书法表演，我们则坐在旁边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一边听爸爸讲述各位列祖列宗的典故，算是对他们的缅怀和追忆吧。爸爸一病，他就把写“衣单”的衣钵传给了我，他再清楚不过了，自己走不了多远了，要把这个风俗传承给下一代，就得着手培养接班人。相中我大概是因为姐妹三个中，我是最闲的一个，每次“接客”都按时回家，再加上我的毛笔字还过得去，与他自成一体的也差不了多少吧。我在认认真真地写衣单，姐姐坐在一边围观，姐妹三个还不断讨论着一些我们不曾谋面的先人与我们的关系：直系，还是旁系？到底叫什么名字？又使我们的第几代祖？如此等等。遇到不解处，姐姐把那本厚厚的族谱请了出来，一个一个地追根溯源。你，不得不服吧！在写“衣单“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差点把最亲爱的老爸给忘了—— 他可是这代人中走的最早的一个，我还没有接受这一事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老爸是出去远足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这么多年了，他终究没有回来，但他的音容笑貌却一直深深地嵌入了我得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中午，是此次祭祀活动中最隆重，也是最繁琐的一个环节：在供桌上摆上干干净净的碗筷和茶杯，象是招待贵客一样，姐姐在厨房热热闹闹地做好了饭菜——鸡鸭鱼肉蛋，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恭恭敬敬地把饭菜端上桌，我把手洗干净，在祖先的牌位面前点上蜡烛和香火，烧上几锭钱纸，把先祖们请入席，然后庄重地给他们敬酒，酒过三巡之后，敬饭、供茶。妈妈一边帮忙，一边念叨着祖祖辈辈的老人多吃菜多喝酒多点饭，同时也不忘要老人们成全自己的愿望，念了之后又到大门外烧上一把纸。</p><p class="ql-block"> 傍晚，还有此次祭祀中最后的一个环节——送祖，即把在家呆了一天一夜的先人送回去。在送出去之前，照例点上纸钱香烛、燃放鞭炮，在祭祀的供桌上摆上瓜果食品、斟上清茶，另外桌子上下摆放一些鸡、蛋、瓜菜之类的东西让先祖带回去——据说七月小秋作物成熟，向来孝顺的国人依例要向先祖报告，并且请老祖宗尝新！然后在路口或水边点上香烛、燃放鞭炮，把洒上雄鸡血的冥衣纸钱以及“衣单”，点上火——据说因七月暑尽，须更衣防寒，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所以衣料是必不可少的；还说只有焚烧化了，他们才能把这些冥衣纸钱带到阴间去！妈妈在一旁说着“如果有灵性，明年再接你们回来”之类告别的话，说来也怪，空气中似乎弥散着某种离情别绪！偶有香纸的飞絮落在我们的脸上、额前，说不出的味，弥漫着我的眼、我的思绪！我不止一次地问：在天堂的那边，如果真有逝者的安身之所，那该多好啊：这么多年来，慈爱的老爸竟然很少在梦中出现过，他在那边究竟过得怎么样，我从来就不知道，或许是他老人家不忍让孩子们为他操心？但真能有在天之灵吗？这或许是活着的人们对逝者的一种安慰罢了。可我转念一想：既然我们都有了这种祭祀与缅怀，那就希望有吧！既祈求逝者对生者的保佑，也祈愿在天堂的那边，他们一切都能安好！</p><p class="ql-block"> “七月半”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纯粹的迷信活动，但其实它是一种比清明节更具底蕴的祭祖日，对先祖的缅怀既是一种必要，也是一种必然。“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中元节在我们这一代已经传承下来，但我们的下一代呢，或许有一天，我们只能是孤魂野鬼，在旷野中游荡、 游荡……</p><p class="ql-block"> 记于 2019-08-14</p> <p class="ql-block"> 补记：先祖终究没能佑护妈妈晚年安康，在我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把妈妈接走去团聚了；孙辈们在先祖的奋力托举之下顺风顺水，读博的、读研的、上985的、唯一的公主也上初中了；但愿各位列祖列宗能够佑启后人，幸福安康⋯⋯又是一年七月半，姐妹三个拖家带口回家祭祖，明月夜，清风起，天下寂，各位列祖是否魂归故里，是否欣慰“女儿也是传后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