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落地,走入舷梯。热气便亲昵的拥过来。北京无风、无雨,正是最闷人的天气。从大片的玻璃窗望去,像橡皮擦蹭迷糊了的首都机场,凝结成灰白一片。时差的干扰还在,客乡归来的事实仿佛梦境。直到随人流走入航站楼,行李箱摩擦扶梯尽头凹凸的路面,震动的频率,唤起每一次出发或离开的记忆。大脑的电流接通,我才确认我已经告别了这一次中欧的旅行,回到我属于并深爱的大地。<br> 十二天时间不长不短,在我的胃刚好开始想念家的饭菜,我回来了。这一路从德国往东入捷克,再南下至奥地利,最后回到德国。兜兜转转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加上几年前去过的瑞士,算是把中欧西侧这一半基本看完,至于肖邦的波兰、李斯特的匈牙利,留待日后慢慢再做行程吧。<br> <p> <b> 德国:王的城堡是避世的幻梦</b></p><p> 法兰克福入境,向东南约两小时车程,有一座罗滕堡,是我们此行遇到的第一座城堡。作为巴伐利亚最出名的小镇,这里有着大量木桁架结构的房屋,粉刷成杏黄、萱草黄、鹅卵青的墙体上扣着红的屋顶。阳光到下午依旧强烈,挂在红瓦片上,留下刚好不至灼人的光线。在小镇四处走走,小石块拼成的道路给人扎实的感觉。走在上面想起罗马的街道也是同样的石板,千年不致损毁。后来知道这里也曾在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之下,公元12世纪更是修筑了城墙。可惜这城也曾沾染战火。</p><p> 城里转一圈,岁月静好,我们逆向而行,顺坡路走到低处穿过城门,上一段台阶来到城墙的木质廊桥向四周观望。没有战争即没有急迫,我们可以信步行走,拍照闲话,炮楼窄小的孔洞现在只是观景的场所。目之所及的红色屋顶是民众的居处,户户植花种草,修葺树木。近千年的大石块砌成的楼梯,中心已经被脚步打磨的凹陷。这脚步有今日游人闲适的脚步,也有当年士兵匆匆的脚步,谁都没有留下,中世纪式的城墙是唯一的见证。</p> 自罗滕堡往东北约100公里还有一座近千年的班贝格城就更为幸运,多次近在咫尺的战争都未能对其造成破坏,山顶教堂静默耸立,山脚下雷格尼茨河舒缓流过。曾经的渔村早已赢得了小威尼斯的名头。人类出于本能对于水源有着格外的依恋,世界各地的人们都有枕水而居的习惯。我们到时正是小雨过后,溯游而行,白露未晞,水草葱茏。彼时彼刻看游客划着皮筏从水面经过,也觉得水格外让人亲近,周身放松。 相比之下,王的城堡似乎就注定着曲折。没有故事的王室似乎才是稀有。<br> 此行参观的德、奥边境的新天鹅堡是一座19世纪晚期的建筑,为路德维希二世修建,与四公里外其父亲的高天鹅堡遥相呼应。一座黄色,一座白色,中间黑密的森林葱葱郁郁,背后群山重重叠叠,两座城堡像父与子的对话,却又各自孤单耸立。<br> 我们披风雨一路爬坡,避世隔绝带来前行的艰难,至新天鹅堡参观入口已是气喘,走旋转楼梯入室内,富丽华贵,奢华得无可描绘。从窗口往外看,却是德国一路所见最美的田园、湖泊与森林。天鹅的雕塑处处可见,不染凡尘的白,一如阿尔卑斯山上不化的积雪。站在这里,谁人不羡慕它的主人?可惜这座城堡即将落成前夕,它的王最终被政治密谋者宣布有精神疾病而囚禁,可惜他几天后就被发现死于山下的湖中,终生未娶,可惜艺术的美不能换取从政的智。知道这些,你还是否羡慕? 所以说,耸立德国黑森林之中的新天鹅堡,是路德维希二世避世的幻梦。他终生倾心瓦格纳,执政者的生涯因痴迷艺术而断送。有一种说法,这座城堡即是为瓦格纳的舞台剧塑造的背景,让那骑士与公主的故事在这里上演。这总让我想起中国徽宗天骨遒美的瘦金体、对院体花鸟画的推动,以及破国被囚的凄凉……艺术能走向深入,多有着傲世的才和深厚的情,情动处,怎会理性?只能是越深入越与从政的现实、功利背道而驰。<br> 不过,留在历史长河之中,不是好帝王的罪渐渐隐没。灭国者众,令人叹惜挽怀,也还是他们吧。<br> 捷克:布拉格老城不老<br> 从德国落地入境,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步入了旅游城市的,却是捷克布拉格。下车顺小路拐几个弯,突然撞见布拉格老城广场。看着人群熙来攘往,马车、老爷车招揽着生意,街边烤猪肘的烟气有些呛人也熏黑了周围的建筑。心里就咯噔一下,活了起来。广场上花两个欧元就可以做出的巨大气泡,扮成鼹鼠、北极熊的巨大玩偶和络绎的游人拍照,还有广场钟楼下整点敲钟表演后的阵阵掌声,又让你错以为这是某个节日。布拉格,究竟与想象的不同。<br> 一座城,乃至一个国,常会因为几个人而声名在外。这样的人总有着伟大而且生动的人生,如卡夫卡、米兰•昆德拉之于捷克,他们书写、演绎,作品中情绪的舒展是对人性的拷问与尊重,是对存在的沉思。读者读过了,免不了勾连起他们在捷克土地上扎下的根茎。如斯美塔那,瑰丽与诗意在他的作品里交融,和贝多芬一样,耳聋的不幸不能让他忘记捷克的城堡、河水,今天我们去聆听他的音乐,通过抽象的音调产生共鸣,也会对他所歌颂的土地产生好奇。<br> 因为他们,我曾经认为,这样的捷克,应该是伤痕与美共存的。却不料第一眼,布拉格给了我十足的烟火气。<br> 攀爬布拉格城堡山,进入圣•维特教堂。哥特式的尖拱与飞扶垛带来向上的力量。柳叶窗与玫瑰花窗阳光倾泻,映在墙面上光影迷离。穆夏的《耶稣祝福斯拉夫人》,富于装饰性的流畅,将玻璃花窗的写实与绮丽发挥到了极致。由于教堂的修建时间的绵延,其中也有着巴洛克的曲面与华丽。多少魂灵在此安息,在肃穆的礼拜之地,这里同样人群拥挤。<br> 我走出教堂,走不多远,黄金巷的22号住所是卡夫卡的故居。窄小逼仄的空间,让我这个身形不大的人站在其中都觉压抑。虽然据说他仅仅在此生活了短短一个月时间,这里无非是个后人安插的景点,但我宁愿相信,变形记里的那只巨大甲虫源于这里的写作。<br> 黄金巷出来,山顶向下俯瞰,红色的尖顶一个接连一个,错落成街巷,偶尔几个浅松石绿的圆顶突出其间,形成好看的对比。又看到弯弯大河穿城而过,一架架大桥勾连两岸。远处不知是雾气还是粼粼的波光,让景物飘摇。近前却是种植的葡萄藤,等待收割,等待觥筹交错。我疑惑着老城自恃太美,总是记不住自己的悲伤。<br> 顺台阶而下,所有的责难,在我站在查理大桥上那一刻,烟消云散。天空格外的瓦蓝,映衬的远处半山坡上红色屋顶更加明艳。桥体因为洪水、因为战乱,一再的重建、休整。今天却仍然挺立在伏尔塔瓦河上,雄跨两岸。桥下游船穿梭,桥面上画水彩的艺人自由创作,桥头很专业的大提琴、小提琴的乐队演奏,乐声颤动着空气,鼓舞着放松的情绪。你看那欢娱有什么不好?一次次苦难碾压过去,文明与美留下。<br> 据说斯美塔那曾想在此终结自己的生命,可他“在那天清晨,突然听见了伏尔塔瓦河的激流撞击查理大桥的声音。”<br> 站在这里,我忽然明白,布拉格有的不是烟火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机。生活由人组成,你逃来逃去也逃不开人的摩肩接踵,更躲不开由人关系到物,由物联想起人。一如站在布拉格老城的广场上,看到乌压压的人群,你才发现,记忆不能代替生活,今朝有酒,老城不老。 奥地利:让人安心的还是凡人的山水<br> 德国、捷克国土之南是奥地利蓊郁的森林。百分之四十多的森林覆盖率让这里空气湿润清新。其实一路从德国、捷克走来,眼中并不缺少绿色。但这里西与瑞士接壤,景色更与瑞士相近。晨起车行路上,路旁针叶林与阔叶林杂相生长,拔地而起。水分蒸腾,雾气烟岚。等车开到了月亮湖,更是与瑞士一样的秀色层峦、湖光山色。阿尔卑斯山北柔软的草甸如同长绒的挂毯,人与屋在其中和谐共生。<br> <p class="ql-block"> 奥地利停留时间不长,行程中没有去维也纳的计划,只在萨尔茨堡、哈尔施塔特简单游览。因此没能真正撞见这座国度的音乐。但却不能避免在萨尔茨堡遇见莫扎特故居,听到他传奇而令人忧伤的故事。作为主教首席乐师却选择离开生长的故土,大好的前途放弃而从此颠沛流离,生命终止于35岁。有人说这不值得,但正如围城,走出去,成就了他艺术上最好的十年。</p><p class="ql-block"> 自古天妒英才。不止35岁的莫扎特,还有37岁的拉斐尔、梵高,若这样数下去,将是一长串的名单。这里不能不说艺术对人的消耗。天才用他们生命的场吸引艺术,却也抵消能量。</p><p class="ql-block"> 所以,如我这样的凡人,终究喜好哈尔施塔特的山水。走在安静的小镇中间,看山形安稳、水面宁静。</p><p class="ql-block"> 想必,这里的人虽不能冯虚御风,却也自在逍遥。</p> 回到自己的故事<br> 回到北京,接回娃,回到周而复始的生活。旅行的时光如果不是记录这篇文字,其实无暇回想。远方的召唤只是时不时凸显的激情,要旅行也要归来。<br> 正如人类简史作者说的那样:十万年前智人依靠讲述故事,登上生物链的顶端,人类才有机会繁衍出多彩的世界。那么今日,同一个故事已经有了太多的变换。旅行,就是从一种讲述的语境换到另一种讲述的语境,倾听、触摸、感受新鲜。最后发现,其实我们还是得回到自己的故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