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迎 ‖ “中锋”与“侧锋”

御云斋art

　　作者工作照 摄影：崔满盈

刘广迎，字仰之，号御云。山东肥城人。硕士，高级工程师，大校军衔。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书法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书画家联谊会北京创作中心常务理事、北京中韩书画家联谊会理事、中央数字电视书画频道北方书画院客座教授、解放军原总装备部美术书法研究院创作员等。书法篆刻作品多次在中国书协主办的全国性展览、西泠印社国际篆刻书法大展以及全军历届书法展览中入展、获奖，并被编入数百种专辑或报刊。

出版作品集《刘广迎艺术之旅》、散文集《那一轮明月》，发表诗集《养疴九章》，艺术随笔散见于《中华读书报》《书法导报》《艺术主流》《艺术中国》等报刊。

“中锋”与“侧锋”

文 / 刘广迎

尝见老先生教人用笔，尤强调“笔笔中锋”，实为大误。

所谓“中锋”，即是将毛笔的主锋保持在笔画中间，以使点画圆满。沈尹默曾有“‘中锋’乃是书法中的根本大法，必当遵守的唯一笔法”（引自陈振濂《书法学》，江苏教育出版社，1992年8月第一版。）的结论，此说不免囿于成见，以偏概全。

　　书法上历来存在“中锋”与“侧锋”之争，“中锋”之说似乎占主导地位。事实上，“笔笔中锋”，不仅在行草书中不可能做到，即如在篆隶书，亦是不能全部做到。说中锋是基本笔法殊不为过，但说是“唯一笔法”未免绝对了。

　　清杨守敬曰：“大抵六朝书法，皆以侧锋取势。所谓‘藏锋’者，并非锋在画中之谓……后人求藏锋之说而不得，便创为‘中锋’以当之。其学一似甚辨，而学其法者，书必不佳。且不论他人，试观二王，有一笔不侧锋乎？惟侧锋而后有开阖、有阴阳、有向背、有转折、有轻重、有起收、有停顿，古人所贵能用笔者以此。”（《评帖记》）

杨守敬在讲“侧锋”重要性的同时，指出时人对于“藏锋”的理解存在误差。关于“藏锋”及其功用，可以用蒋骥的一段话来作补充说明：“藏锋者，点画起止，不露芒铩也。前人作书，因一字之中，点画重叠；或一篇之中，有两字相并；或字不同而点画近似，间用藏锋，变换笔法。今人有专以此自矜为能者，虽一望古茂，究无生趣。”（《续书法论》）可以看出，所谓藏锋，是把笔锋隐在点画之中，不露芒铩，其实际效果与中锋并无二致。

　　清梁巘曰：“余历观晋右军，唐欧、虞，宋苏、黄法帖，及元明赵、董二公真迹，未有不出锋者，特徐浩辈多折笔稍藏锋耳，而亦何尝不贵出锋乎？使字字皆成秃头，笔笔皆似刻成，木强机滞而神不存，又何书之足言。”（《承晋斋积闻录》）此处并指出“露锋”对于书法神采的重要意义。

　　尽管历史上关于用笔之论名目繁多，在总体分类上，用笔基本上就是以“中锋”为代表和以“侧锋”为代表的两大类。实际上，“在秦篆（小篆）之后，‘中锋’笔法早就不占正位了。”（周汝昌《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代之而来的恰恰是正侧、藏露、实虚、全半、偏正、顺逆各种笔法并用。曾有人戏言：“八面锋尚且不够使，如何只说‘中锋’！”而从线条的视觉效果看，中锋、藏锋虽有其中和韵致，而偏锋、露锋亦未尝不美。正是由于笔法的丰富性，才使书法作品本身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面貌。

　　著名红学家周汝昌不赞成藏锋和圆笔，主张由“死守‘中锋’法而腾跃于活用‘侧锋’法”。他认为，正是“因为侧锋的创造运用，才将以往的‘篆’意打破革新，开始了一崭新的‘破圆为方’的书法艺境”。

他说：“看汉隶、晋人行草，令人强烈感到笔法的转换美，是篆书里所绝未曾有的，这种转换美完全是由偏锋笔法所产生。甚至令人疑惑那时的笔与后世有所不同——简直像一种有锋尖的“扁笔”所写——如汉隶明显横画宽、竖画窄。‘中锋’理论，等于要把这种自汉以后的偏锋笔法所生的转换美完全否定掉。”

周先生告诫学书者曰：“想学好书法，过不了这一关，永难超度，到‘人书俱老’之时，仍然只会把笔尖‘藏’在画之中心，以为‘不传之秘’，岂不可惜。”（《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此语当为“中锋论”者戒。

　　纵观整个中国书法史，不仅二王行草是中锋与侧锋并用，篆书亦是如此。对此，著名古文字学家康殷曾做过详尽的考察和对比，他说：“由仅存的一点商人墨迹来看，他们落笔、行笔、出锋，写得十分自然、活泼。其秘密之处，就是他们是正侧锋并用，甚至侧多于正的；一般是入笔略重，由于肘、腕关节的自然运转而转锋、出锋。横画中笔锋转上，竖画转左。这才是信而有征能反映真正的古笔法的“吉光片羽”，值得有志于追求古笔法的书家们深思、探讨。”

康殷先生对“中锋论”基本上持否定态度：“商、周、秦、汉时的书手，并没有讲什么笔法的名言流传下来，大约也没什么笔法理论家。南朝以后，才有人谈论笔法。后来的一些论者，又常常伪托古人。有人把笔法神秘化，说的很玄妙，甚至还造出‘神授笔法’或‘发墓得笔法’等荒诞的传说。但大部分人又说得很简单，只不过是什么‘笔笔中锋’、‘常令笔锋在画中行’、‘藏锋入笔，中锋行笔，回锋收笔’之类的教条。实际上认真研究古代名迹之后，觉得这些高论太简单呆板，很难令人信服。”（《学篆琐言》。载于《书法的奥秘：当代书家谈艺录》，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6年11月第一版。）

2003．04

【补记】

倪后瞻，又称倪苏门，明末清初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为董其昌入室弟子。所著《书法秘诀》在坊间广为流传。倪后瞻有云：“羲、献作字，皆非中锋，古人从未窥破、从未说破......然书家搦笔极活极圆，四面八方，笔意俱到，岂拘拘中锋为一定成法乎？”（《书法论》）

　　近读金克木先生《人生与读书》（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第一版），金先生在《文才史学的偏锋与中锋》一文中恰谈及书法用笔的中锋、偏锋（即侧锋）问题，兹录以备考。

讲书法的历来有用笔的中锋、偏锋之说，多半以中锋为正。……对于书法，我是外行。在外行眼中，写字未必处处笔笔都必须用中锋，必须像颜鲁公（真卿）的大楷那样。苏东坡（轼）的行书好像往往用偏锋，岂不也很好？究其实，中锋、偏锋都是用笔的方法，不必说的太玄妙。以一为主可以，又何必尽废其他？

2017.06

　　注：本文原载于刘广迎：《御云随笔集：那一轮明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第1版)。此次发布对内容作了部分增补。

刘广迎行草竖幅 宋苏东坡词《定风波》句(67×45cm)

刘广迎行草竖幅 八指头陀《题渔翁换酒图》（68cm×13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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