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佳遥

我叫吴佳，四川宜宾人，老家在下属的一个乡镇上，因为中考成绩不错，在市里最好的高中念书。

2012年的暑假，是升高三之前的补习。所有高三的学生都在学校集中补习。暑期补习和正常的学期行课时间是一样的，周一至周六中午上课，周六下午至周天下午六点休一天半。那一年四川多雨，我所处的城市接连下了几天暴雨。

一个周日的上午，外面下着大雨，我在教室里看书自习。这一天是我奶奶的生日，我给我奶奶打了电话问好。当时想给我爷爷也打一个吧（我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我奶奶住我小叔的房子，我爷爷住我大伯的房子，大伯外出打工了，我爷爷给他看房子），后面又想，我爷爷每天早上都要喂牛（他很爱牛，走的时候养了两大一小三头牛），这会儿估计有点忙，等会儿中午给他打电话问好吧。

当天中午突然有点事情我给耽搁了，就忘了给我爷爷打电话。晚上正常的上晚自习的时候，我手机响了，我悄悄拿出来看是我爸的电话，当时班主任在教室里巡逻，我没敢接，摁了静音。

周天的晚上都是没有老师讲课的，那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突然年纪主任来我们班上说：雨太大了，地下一楼进水了，所有男生都去地下一楼帮忙搬物资（地下一楼是我们学校的打印室和超市）。

男生们出去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跟我同一年级的堂哥来门口找我，叫我出去。我出教室门，他就把我带到离教室门口有一段距离的阳台边。跟我说：“你爷爷今天走了。你爸他们下午六点多才发现的，你爷爷是从梯子上摔下来出事的，你爸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然后就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告诉你。”

那一刻，用晴天霹雳来说一点不为过。我愣了几秒后，眼泪哒哒哒的滚落。我没法相信，半个月前我回家的时候还跟我补过生日，还让我好好学习的爷爷突然就没了。一边哭一边给我爸打电话；我爸接通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是：“佳佳，爷爷老了。今天雨有点大天也晚了，你明天早上坐车回来送你爷爷最后一程吧。”我忙追问，怎么会出事？我爸在电话里说：“爷爷具体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推测应该是上午的时候出事的，他们过去找到人的时候发现爷爷已经走了。”

挂断电话后，我一直趴在阳台上哭，压着声音，怕影响教室里的同学。我一直哭着跟我哥说，我没法相信，怎么可能呢？我哥在旁边一直陪着我，安慰我，临回教室前跟我说：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回去，送你爷爷。

当晚，回到教室之后，周围的同学立马看出了我的异样，都来宽慰我，让我放心回家里去，他们帮我整理笔记，不要担心学校得事。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我给班主任打电话请了假。回到宿舍，脑子里一直回旋的都是从小到大和爷爷的一点一滴。

我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和他们的感情很深厚，我父母有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我爷爷奶奶一直对我都特别的好，舍不得我吃苦受罪。那晚我一直没睡着，躺在宿舍的床上，哭着睡哭着醒，好几次坐起来捂着被子抽噎，对面床的同学半夜醒了过来一直安慰我，很感谢当初那些纯真的同学们。

熬到天亮，没有下雨了，收拾了点东西，就在校门口等我哥，然后搭乘大巴回老家。上车的时候给家里通了电话，他们叮嘱：到处涨水，一定要注意安全，听说好多地方的路都被淹了，车次也停发了。

一路上都还算顺利。直到车开到离终点站还有六七公里的时候，车子熄火停住了。我看到司机下车去了，过了会儿回来说：前面这座桥被水淹了，水有点深，可能没办法走了。

我心里一咯噔，马上站起来，随着乘客一起下车。下来才发现，旁边有些小车也困着没走了。大家都纷纷去查看水淹的情况，周围的一些居民和一些已经被困了一段时间的路人说，水很深。我们站这儿被淹了七八十公分，前面点桥中间估计还要深些。有路人深了块石头去试水，石头落下溅起巨大的水花，水很深。

这时候，一车乘客都问司机怎么办？司机打电话问了车站的指导员后告诉我们：这种情况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不能往前开，车子要原路返回，我把大家都载回去。

我瞬间着急了，不行，我不能返回城里，我要回去送我爷爷最后一程。然而司机已经在让一些乘客返回车里了，我哥这时一直在跟司机和其他一些人商量，问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回去，得到的结果是其他路也走不通了，要么被淹了要么塌方了。瞬间我就在路边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去，你们帮帮我。一个小姑娘在路边觉得声嘶力竭，满是绝望。

路人和其他乘客见我一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都安慰我，今天先回城里，等一天水退了再回去嘛。我一边摇头一边哭，站在水边望着那被淹了的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深知：我要是不回去，我连我爷爷最后一面都见不了了，这个遗憾将会搁在心里一辈子，折磨我一辈子。

后面旁人问我哥，为啥我非得今天回去，我哥说了我的情况以后，有几个中年大叔就说：哎呀，反正都到这儿了，就懒得再坐大巴回城了，我们自己趟过去。我哥见我哭得很厉害，就跟我说：我们不回宜宾了，跟着那几个大哥一起回去。

后面那几个中年大叔和我哥哥就把裤子挽起，背好包，每人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就准备出发了，我哥为了不让我的衣裤打湿，就扛马马肩带我趟水过桥。前面两个大哥摸水套路，一个大哥在旁边扶着我，一个大哥走在我哥后面一点。我印象很深，桥中间最深的那段水淹到了我哥的胸口，我哥一米七六的身高。这时候，那几个大哥就拉着我哥扶着我，一小步一小步的摸索过去，好在水流很平，那几个大哥对这座桥的情况比较熟悉，身材也比较高大，我们平安过了桥。

随后大家脱下湿衣裤，一路走回去。后面我仔细想想，当时那种情况下淌水实在太危险了，深深地感谢那几个大哥，以及我哥。时至今日，过了七年多了，每当回想起当初那一幕幕，内心都是无尽的感动，祈祷他们这一生都平安健康。

那天从早上七点多出发，晚上六点多才到乡下爷爷奶奶的家。淌水过桥走六七公里到达gy镇之后，离爷爷奶奶住的地方还要三十多里路，这一段路程当中还有好几段被淹的，只不过水不似之前那么深了。一路上被淹的地方有很多，等水退，求司机送我们，折腾了很久很久。

一进门整个人就哭倒了，哭我爷爷一辈子操劳没有享福就走了，哭我再也没有疼爱我鼓励我的爷爷了，哭我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也哭爷爷离开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回到家之后，我才大概清楚爷爷出事是个什么情况。那天雨一直下得很大，中午奶奶过生，家里就我爸妈还有我小叔和婶加上我奶奶，因为下雨没出门，就在家里打理从地里弄回来的玉米。中午，奶奶就炖了猪蹄和头天赶集买的凉菜一起吃了。爷爷中午没过来，他们一直都以为是雨太大了，爷爷没有出门，自己在大伯家里做饭吃了。直到傍晚的时候，雨小了，他们发现今天爷爷的牛一直都在我叔房子旁边的牛圈里，也没有喂草。我奶奶这时候就说：你们老汉儿今天我生一天都没过来，你们还不过去看看哇。随后我爸打爷爷手机发现没人接。然后我爸就说出去找找，我爸走的我幺爷爷那边去找，我奶奶不放心，就走了条近路直接去我大伯家。我奶奶到我大伯家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但是叫人却又没有答应。

我奶奶就进屋里来，走到堂屋的时候，发现我爷爷躺在地上的，身旁是倒了的木梯子，身下有一滩血迹，手里握着手机。叫我爷爷的名字没有反应，我奶奶一摸，发现爷爷没了呼吸，身体都硬了，早已走了。我奶奶这时候哭喊着我爸我叔的名字，一边哭一边喊。

我爸我叔赶到之后，分析：当天下雨，我大伯的房子是平房，堂屋那间可能有点漏雨。我爷爷就拿梯子去捡瓦避漏，结果梯子滑了，人摔下来了。爷爷在梯子滑倒的那瞬间应该是要抓房梁的，结果没抓住，摔下来摔到了头，动弹不了，就想打电话求救。可能因为摔得太严重了，意识有点模糊，电话没有拨打出来。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内心痛得无法呼吸。好恨我自己那天早上那个电话为什么没有拨打出来？为什么我要把电话推迟到中午？为什么我中午又忘了打电话？如果我早上打电话了，或许我还可以跟爷爷说说话，不至于他走之前都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话。如果我那天早上拨打了那个电话，或许我就可以帮到他，不至于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连求救电话都没有打出去。如果我拨打了电话，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爷爷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大半天了都没人知道得情况。

可是，没有如果。

那个我未曾拨出的电话，成了我再也无法拨出的电话。

那些我早上没有打电话说出去的问候，成了这一辈子也无法说出的问候。

爷爷丧事处理完后，我很想骂我爸爸：你们经常说养儿防老，可是明明儿子就在身边，却会出现父亲走了却半天没人知道得情况。奶奶过生当天，爷爷没有来吃饭，你们都没有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

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我跟爷爷奶奶感情那么好，我又做到了什么？

爷爷走了，那个未拨打的电话，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痛点。

我深深地明白，想要做什么就一鼓作气抓紧做，不要推延，因为一推延，或许就再也没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