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伯辛前

长天孤鹜

&nbsp; &nbsp; &nbsp; 今年署假回家,从伯母有三那里得知大伯辛前过逝了,我不由得心生惆怅,久久未能平静。坐在楼下的石板上,遥望着一条延伸向远处的曲折小道,夕阳斜辉,我仿佛看到大伯辛前扛着锄头,背着镰刀竹篓子,身着褶皱的老牌军大衣和一双淡黑色的筒靴;微白的发丝,蓬蓬凌乱;那疲惫不堪的样子,慢慢地走向了远方。我知道这次他不会再像往常一样跟我打招呼了。<br>&nbsp; &nbsp; &nbsp; &nbsp;我最后见到大伯辛勤是在今年的暑假期一次偶然的归家。因为邮寄的东西较多,因此只能拖着邮政寄回家里。然而,家里人同我一样在外面奔波,家里无人接收。于是,我就亲自归回领取了。在家逗留的两天里,大伯花良过逝了,邻里们忙着白事,我自然也不例外。大伯花良家紧挨着大伯辛前家,两家排坐在半山腰里,两边是空旷的菜地。第二天入殓之后,遵照村里的旧俗,我们男子第二天天微亮就要到坟地里招魂和修建坟墓。坟墓修建好后,于是便开始招魂和唤龙,这是村里旧有的习俗。有的手握着一把香,有的燃送着泛黄的阴币。大伯辛前是地理先生,这活他是逃不了的,那天在场的也都推荐他。在哀嚎的唤龙声中,我看到大伯辛前连眨着双眼,声音低沉哀咽,我知道他的眼睛一定闪着晶莹的泪珠,只是刻意的隐藏罢了。他那凄凉的唤声,那不成声的哀嚎,那断断续续地语调在阴森森的杉林间回绕,凄咽荡然,催人泪下,哀痛不已。<br><br> &nbsp; &nbsp; &nbsp; 办完大伯花良的丧事,我便又离家了,又开始为了生活的奔波,于是便不再见到大伯了。回想着那时归家,他邀请我进家里修理影碟机,遗憾的是我让他失望了,没有修好。他对影碟机痴痴般的热爱,近乎失去了理智。第二天,他又请我到他家里,我有些倦然。原来他重买了一台新的步步高牌的碟机,叫我帮他安装,其实只是将线路对接便罢了。我不由得被的“痴相”而感动,心理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感伤。他那被岁月洗刷过的粗糙的大手,拿着遥控器使劲地按,那股如获至宝般高兴的表情,露出可掬的笑容。面对着高科技的冲击,他们显得那么笨拙和无奈。哥嫂带着两个孩子外出务工了,家里常常是空荡荡的房间。在他那空荡荡的房间里,我不敢多踱步,现在想念甚是悔恨呀!我不敢想象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房间里,日日夜夜,不知该有多么的孤独啊!于是我大概明白了他对影碟机痴痴喜爱的原因,或许高科技产品里的幻像也许能消去他们半点的孤寂吧!如今大伯走了,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散乱的电器。他静静地躺在清冷的夕阳余晖下,那神情该是多么的孤独吧!然而,关于大伯琐碎的往事也零星般闪耀在记忆的长空里,在岁月的长河中浮浮沉沉,只是愈漂愈远了。<br><br> &nbsp; &nbsp; &nbsp; 大伯辛前与我父亲是好朋友,也是发小,是我们村有名的地理先生,因此人们总将我父亲与他并称。每年春节,他总是抱着一大堆的书籍来我家与我父亲闲聊,偶尔遇到生词的时候而问问我。我也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不少的地理知识,虽然我不太相信他们那一套,但有时也为他们的讨论而感到好奇。依稀记得今年春节,我跟大伯讨论的问题,他耐心地教我看罗盘,讲述青龙白虎,讲述开水口,评论地理的优劣,津津乐道,煞是感人。有时家里聚满了父亲的老朋友,他们聊着许多苗家文化和家族历史。间或悠然地请我父亲哼曲歌唱,吹笛笙歌,那欢快的畅谈,那热闹的场面一幕幕的萦绕于脑海间,闪闪现现。想着父亲志同道合的朋友的离去,想着父亲的孤独,想着那沧桑凄美的人生,我不禁黯然伤怀,潸然泪下。<br><br> &nbsp; &nbsp; &nbsp; 伯父在深秋零落的季节里,走完了孤独的一生。在我出生几个月的时候,伯母就已经离开人世了。我和上是同年出生,上是他最小的女儿,小的时候我们一起游玩。记得有一次,我跟她回家看不到她的母亲,并好奇的问她母亲去哪里了的事,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怪懂事的。那时候我总看到伯父沉默的坐着,双目低垂忙于生火,忙于家务。后来回家把问伯母的事告诉母亲,被母亲责骂了一顿,于是我最清楚的记得了。后来听母亲说,伯母是喝农药自杀了。以前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很幸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吵架,有时半夜里在吵,渐渐的邻里都知道了,于是将此当做常事,也就不怎么在意了。我的父母亲与伯父母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下田干农活,于是欠架的事也就不是什么生事了。伯母走后,伯父拉扯着六位孩子,在生活的道路上里里外外地奔波。上和曼与我年龄相当,小的时候经常一起出去採猪菜,放牛或者砍柴。有时我听到伯父在责骂她们,我站在旁边感到莫名的不安,常常涌现出丝丝忧愁,虽然伯父对我很好。在漫长地生活道路上,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伯父拉着一家人在艰难的岁月里奔波,我不敢想象到底有多么孤独呀!<br>&nbsp; &nbsp; &nbsp; &nbsp;渐渐地,我上学了。上上过到一年级的时候因为交不起学费于是就退学了。曼是上稍大的姐姐也就不得入学。其他稍大的哥哥和三位姐姐也没有入学。那时在村里上小学放学的时候我也还常常跟他们一起外出砍柴火或者採猪菜,只是少了往日里的话语,渐渐的生了隔膜。不久,我出来在外面上学了,回家的时候也偶尔碰到她们,只是距离也就慢慢的疏远了。时光缓缓地在岁月的长河里流逝,我们也渐渐地长大了。当打工潮卷起的时候,她们随着大潮奔向广东和浙江,我们的距离就渐于淡沫了。上高中的那时候我家还是吊脚木房,伯父来我家串门,我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关他家里零碎的关于他们锁事,我知道大哥辛已经结婚了,嫂子是隔壁龙圩村的,不久又有了孙子。前几年春节回家,我们村发生了大火灾,大家分散着重建家园,我得知伯父他们一家就近重建,离我家较前远了,只是还是在我们旧屯。伯父还是如往常一样到我家闲谈。我得知她们都已经成家了,曼嫁到很远的和睦乡,上在村里也成了家,那时伯父的笑容多了几分灿烂,沉默寡言的伯父变得十分的健谈。<br><br> &nbsp; &nbsp; &nbsp; 去年寒假,我从外面回家,因为路面被冰封了,我只能从松脱沿着老路慢慢地走回家。天阴蒙蒙,零零碎碎地飘着夹带小雪花球的冰雨;大风呼啸,迎面刺骨的寒风,叫人哆嗦。弯曲的小道,泞泥的路面淌着水,散乱的石头已经凝结着寒冰,路旁的杂草和林木已是银装素裹。因为滑,我走的极慢。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中,我看到一个身着青色的解放军旧牌大衣,戴着蓝色的帽子,缓缓地引入我的眼帘,我认出了是大伯辛前。他一边手提着个红色的袋子,鼓鼓的,像似装满了许多东西,但并不重。我不敢猜测,也许是衣物,也许是其他的什么,我只是产生许多疑问,但只埋没在心底里。我问他去哪里,他只是淡然一笑,露出憔悴的脸色,满是络腮胡子。回到家,我问家里人,他们说是跟哥哥嫂子吵架了,可能不会再回家过春节了吧!回到家里,拷在暖融融的碳炉上,听着外面淅淅洒洒地漂打在屋顶上的冰雨的声音,叮叮咚咚,如山间的生命奏鸣曲,我不禁黯然伤叹。不敢去想象伯父在冰雪里落脚的地处。临窗仰望,回首刚刚走过的蜿蜒的小道,雪渐渐地增厚了,朦朦胧胧的天空,远处稀稀落落的林木渐渐地披上了白裳;缠绕在远处的山岭里的梯田也渐渐地染成了白色。守在火炉里期待春节的降临,往日里大伯和父亲热腾腾的欢笑声,我不忍往下想了,我怕的父亲的孤独。<br>&nbsp; &nbsp; &nbsp;&nbsp; 自从母亲走后,我的家渐渐少了很多热闹。家里的杂物多了,也渐渐地清净了,一片狼藉。或许已经眷恋了往日里的嬉闹,那些跟随着母亲一圈圈打着油茶,好生乐事的妇女们,那些温和热闹的家庭畅谈,已经是记忆里的一片片飘溢。我母亲离开后,伯父辛前似乎是我家里的常客。他理解父亲的孤独,也深深体验父亲的伤情,他们变得更默契了,有时候聊天到深夜,有时候又叫我父亲唱歌,他便拉着二胡,有时候他吹笛伴奏。在夜深人静里,歌笙荡漾,袅袅如烟,不绝如缕;那夜里凄清的歌声总在旧梦里回荡,“绿荷相倚满池塘,露清枕簟藕花香,恨悠扬”,叫人潸然泪下。<br>&nbsp; &nbsp; &nbsp; &nbsp;父亲告诉我,伯父辛前跟家里人又吵架了。有时候半夜里被家人赶出来,邻里也就不当做生事了;有时候卷被出走,偶尔无路可走时便来我家避避几日。然而,日子久了也就不好意思了,尤其在我们准备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借着别的事而一去就是半天;其实我们都知道他的用意也就不那么勉强。偶尔去他嫁到村里的女儿家吃饭,不,应该说是蹭饭。俗话说,儿女嫁夫随夫,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即使心生怜悯,也是怕夫三分;即使是热情,那毕竟也身是客人,更没有自家和兄弟家自在。如果白天在女儿家吃饭,晚饭后才来我家住;甚至是更晚了,我跟父亲总是敞开着门等着他。母亲走后,家门渐渐地冷清了,客人很稀疏,偶尔是父亲的旧朋亲友过来闲谈,偶尔至半夜,多半是清净的。我们是欢迎他住在我家的,我喜欢清静,但也喜欢热闹,尤其是家里人多畅谈的热闹。伯父是很懂得礼节的人,许多苦痛都是埋没在心里,即使我们知道他是很不自在的,尤其更怕邻里们的闲言杂话,或是生怕他家人对我们留他的埋怨,他常常间着来我家住,有时三五天,有时隔着三五天;伯父辛前像一只无巢的倦鸟,在冰冷的黑夜里找寻归宿,在暗淡的长空中哀鸣;又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猫,眷恋着旧日里温热的火炉,时常在深夜里寻回归旧的暖巢,只是又绝望地离开,在凄冷的野道间徘徊。我不敢想象他内心的凄苦和孤独。<br><br> &nbsp; &nbsp; &nbsp; &nbsp;那夜我失眠了。脑海里盘旋着伯父的凄容,满脸络腮胡须里露出憔悴的面容。外面疾风呼啸,我裹在被窝里依然那么冰冷,蜷缩着身体不敢动荡。夜更静了,半夜里偶尔听到父亲睡醒的咳嗽声,只是感觉那声音是那样的沉重。那夜,没有往日半夜里老朋友隐隐地谈话声,也没有了平日里欢快悠扬的回荡的歌声。<br><br>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我坐在楼下的石板上乘凉,夕阳的斜晖映照着村头,红霞缭绕。遥望着蜿蜒的小道上,人们成群结队的挑着牛草,窸窸窣窣干活归回的谈话声。我知道大伯辛勤再也不会归回了,他也不会再像往日一样跟我打招呼问候,只是那络腮胡须,褶皱的大衣,褪色的筒靴,他扛着锄头,背着镰刀竹篓的幻像再次挥动在我的眼帘里。暮色降临了,远处对面的吊脚楼房,砖瓦房子一排排在半山腰间闪烁着暗黄的灯火。渐渐地,夜色平静了,一阵风将我卷起,我眼里突然模糊了,我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夜色,一片漆然,于是便走上了楼。</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