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卉:写作就是掘井

怀哥

<p>  女作家麦子将谢春卉的《守宫砂》转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并说了两句话。麦子说:“我被她隐忍却又极具张力的文字击倒,我发现了自己文字的粗鄙和苍白。然后,我有了两个疑问:其一,这些字真的是写出来的吗?其二,我还有必要写下去吗?”麦子又说:“她是敏感的,又是幽深的,同时还是无拘无束的,野性、率真的表达,宣告一切苦心积虑的构思和千方百计的雕琢都毫无意义。”麦子是我喜欢的作家,同样喜欢的还有她的文字。但是,她说这样的话,仍然震撼到我了。麦子的坦荡让我很欣赏。</p><p> 刚好我正在读谢春卉。我将她的能够找到的文字,一一收藏起来,再慢慢品读。我觉得,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和能够读到这样的文字,同样都是幸福的。</p><p> 昨天,我正好读完了《守宫砂》,放下手机,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大多数作家的写作,都是在翻耕土地,我们种上粮食或者花草,只需一个季节,就可以收获。而谢春卉不一样,她的每一次写作,都是在打一口深井。她的井一定不是我们常见的水井,而是透过地表,穿越岩石,趟过暗河,深入岩浆。因此,她展示给我们的,一定是炫酷的,炽烈的,亦或是怪异的,冷硬的。</p><p> 《守宫砂》写的是人之常情,但却不是人之常态。给壁虎喂养朱砂,待其红透,将其捣碎,点于女孩胳膊,想想都很美。但隐藏在这种美丽背后的女人的命运,却是那样的悲苦与惨烈。连名字都被遗落一生的祖母,整个生命过程的篇章中,就只有一个标点符号。这个标点符号,就是守宫砂。名字成了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秘密,仿佛一旦说出来,就会天打五雷轰。守宫砂的颜色,注定了女人悲惨的命运血流如注。</p><p> 谢春卉毫不隐忍。她从深井中挖出的肉体疼痛,足以让我们不能忍受直到窒息。缠足我们没有见过,但我们听说过,甚至看见过被缠过的脚。我在替母亲洗脚时,就曾触摸过缠了又放,只剩半个脚掌的小足。但是我们却没有或者很少想象到她们当年的骨肉之苦,是那样的不可忍受。敲碎的趾骨,遍地的碎瓷片,脓血模糊的脚踝,都被她放大了特写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丈夫皮鞭下的皮开肉绽,直至衣服只能披在身上。这些疼痛,以极深处喷泄出来,灼伤我们的眼睛也灼伤我们的心肺,然后变成了冰冷坚硬的悲伤。</p><p> 如果谢春卉仅此而已,也只能诱发我们的一汪眼泪,一声叹息。但是她没有,她仍在挖掘她的深井,我们终于看见了火光。当人们把二妹从水井中捞上来的时候,哭声就变成了呐喊,泪水就变成了烈焰。用全部生命去抗争的二妹,不仅获得了自由,也获得了尊严,不仅解放了自己的脚掌,同时也拓宽了脚下要走的道路。</p><p> 谢春卉手里一直都有一根撬棍,随时用力撬开事物铁板一样厚重的包装,窥探出它的本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手里的皮鞭,听见女人咀嚼鱼刺卡住喉咙的一声哼哼,让他的世界几乎充满了所有的兽性。但是女人临终时他的深情一瞥,女人死后他在坟前的独自徘徊,终于闪现了人性的光亮。而逆来顺受,几乎用宿命支撑整个生活的祖母,在孙女遭受欺辱时,却递给了她一把利刃,并鼓舞她的斗志:“谁欺负你,你就捅他!”这样恶狠狠的教唆,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善良者的狼性。将人性与狼性如此尖锐的矛盾统一起来,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睿智,没有血肉的人,在这个世界一定不复存在。谢春卉还善于捕捉人物的性格,使之成为独一无二。在某一个夜晚,置身于橘黄的灯光下,祖母凝视着身边这个野兽般的男人,嫣然地笑了。面对这个带给她一生伤害的,或许只是进入她身体时带来唯一快乐的男人,她的笑发自内心。是因为他的高大英俊,还是因为他的博学多才,亦或是他的横行霸道,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我们的对面,站立着一个非常真实的祖母。</p><p> 谢春卉的语言非常智慧,并且充满了张力。文章的最后,与小姑赞美祖母家教好的时候,作者多么想让祖母听见,小姑却说:就是听见了,又顶什么用。谢春卉巧妙地用小姑的话,做了文章的结尾。这轻轻的一句,却是掷地有声。悲情一生,要它何用?就如同贾二爷的灵通宝玉,那个劳什子,扔了端的干净。</p><p> 作家郑天枝在麦子的朋友圈说:每个人表达方式不同,这样才会有百花齐放的氛围。我很赞同他的观点。谢春卉给我们提供的,是一种写作方向,而不是写作方法。我们的写作者,也是精神世界的劳作者,都去掘井,谁来种地,都去放血,谁来浇花。</p><p> 这个世界需要无端的深邃,也需要多样的精彩。</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