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 族群静默地望着我和一只耳的对峙,紧张而沉闷的气氛中似乎带着无声的压力,除了猎猎的风声,就只能听见同伴们把气提在胸口的轻声喘息。一阵狂风吹过,卷起的草屑在空中飞舞,我不易察觉地侧了侧脸,轻轻地眯缝起眼睛,就在这时,一只耳咆哮着向我发动了进攻。“咔”的一声脆响,我和一只耳的獠牙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就在身体腾空交错而过的瞬间,我们同时闪电般冲着对方的脖颈狠狠地咬去。只有最富格斗经验的草原狼才知道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完成致命的一击,可是就在锋利的獠牙即将含住对方咽喉的瞬间,我们却又不得不同时缩脖、拧腰、后仰,完成近在毫厘的闪避。当我们身躯落地返身相对的时候,几乎还保持着刚刚对峙的距离,一眨眼的功夫,我和一只耳已经完成了一次闪电般的攻击和飓风般的闪避。当目光再次交汇,我眼里的轻蔑已经变成了赞许,一只耳的神情里也充满了敬畏和凝重。一旦开始进攻,我便不愿意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身子一伏,后腿一弹,便又像一支利箭向前冲去,立足未稳的一只耳被我坚硬的头颅撞在胸口,就像脱离了枝头的落叶一样凌空飞起沉重地摔在地上,身体和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就算是草原上最健壮、最强悍的猎狗被我这一撞也会晕头转向、倒地不起,我和族群都以为一只耳会因为这沉重的一击而丧失战斗力,也许就这样结束争斗倒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对彼此的伤害也可以降到最低,可是没想到一只耳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之后,居然还能抖抖鬃毛迅速地站起。一只耳的表现足够顽强,但我已不能再给予他任何的仁慈和怜悯,连续不断地进攻犹如狂风暴雨,一只耳也毫不示弱,血红着眼睛,呲着牙齿不断向我进行着凶猛的反击。 </h3> <h3> </h3><h3> 枯干的野草在打斗中激起了阵阵尘烟,我和一只耳的鲜血也在对方的尖牙利爪下四处飞溅,这样的格斗厮杀从我成为狼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无法避免。站在高岗之巅是埋藏在每一个公狼心里的梦想和渴盼,这梦想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内心的焦渴,却能够经年累月滴水石穿,一旦有了实现的可能,便汇聚成海掀起狂澜,激荡着那些年轻的公狼们愿意用生命去冒险。现在我就不得不为了曾经的荣耀和威严而战,而一只耳却感觉到心底里那些遥不可及的梦幻似乎已然近在眼前。望着一只耳因狂热和兴奋有些发红的双眼,我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br></h3><h3> </h3><h3><br></h3> <h3><br></h3><h3> 几个回合下来,我不得不承认,小家伙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坚韧、更加强悍,可是作为王者,他似乎又缺乏了一些从容淡定的气度和临危不乱的风范。我不甘心轻易地失去王者的地位,但我更不愿意看到一头孤注一掷的小狼在梦想破灭之后继续颠沛流离、苟延残喘,就在我稍一迟疑的片刻,一只耳又旋风一样向我扑了过来。我匆忙向旁边一闪,避开了势在必得的凶猛攻击,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小家伙的攻击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诡异凌厉,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拧腰回头,锋利的钢牙在我肩头猛地一甩就撕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一直在圈外顿足徘徊的新月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不用回头,我也能感觉到老妻的煎熬和心痛,翻开的皮肉突突地轻跳着,鲜血顺着肩头淋漓而下,洇湿了前腿的皮毛。我稳稳地站立着,这样的伤痛还不足以够成太大的威胁,打量着肌肉紧绷全神贯注的一只耳,我轻轻地眯起双眼,带着一丝戏谑、欣赏和毫不在意的淡然。一只耳紧紧盯着我的双眼,神情中闪烁着难以理解的困惑,他似乎已经用尽了招数,可是老狼居然还能不动如山岳,动则如闪电。一只耳紧盯着我的目光慢慢地涌起一丝绝望和慌乱,我没有理会新月和一只耳的反应,却一扭身向族群围成的圈子跑去,不仅是一只耳对我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整个族群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刚毅勇猛的狼王居然会在一次并不严重的伤害面前败退得如此突然,现在,一只耳只需从背后将我扑倒,就可以结束这场激烈的争斗,成为草原上新的王者。巨大的诱惑就摆在眼前,一只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急不可耐地追了过来。我等待的正是这样的结果,一边跑一边竖起耳朵,微微侧过身子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一只耳,就在一只耳即将扑上我后背的瞬间,我闪电般的转身,迎着一只耳已经腾空了的身体冲了上去,一只耳本能地身体一顿向后一闪,脖子就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h3> <h3><br></h3><h3> 朔风突起,席卷着砂石扬起漫天的尘烟,迷蒙了同伴们睁大的双眼。当尘埃落定时,我已随着尘埃坠落在草地上,只留下神情复杂的一只耳呆呆地站立在我的身边。沉寂的族群里响起了一阵躁动,那些曾经随着我征战厮杀的老狼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而那些年轻的小狼们则仰望着一只耳,像是仰望着一位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神情里带着无比的崇敬与艳羡。尽管在心里早有准备,知道要迟早面对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有着说不出的酸楚和失落在心头翻卷。我默默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族群从身边消散,从此以后,那些叱咤草原的荣光,那些热血沸腾的鏖战,那些千里奔袭的豪迈都将与我无关。我只是一头孤独的老狼,我将陪着老妻远离族群,在这荒凉的草原上度过我们垂垂老去的暮年。一条温热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脸颊,呼出的气息小心地抚弄着我微闭的双眼,我抬起眼帘,看到的是一张和我一样沧桑的老脸,那些曾经和我同生共死的头狼们一个接着一个碰碰我的鼻头、蹭蹭我的脸颊,然后又默默地离开,最后只留下新月陪伴在我的身边。 </h3><h3><br></h3> <h3><br></h3><h3> 该结束了,族群终将要迎来一个新的时代,那些属于我的印记将随着岁月在老狼们的记忆里慢慢消散,直至融为草原上随处可见却不可捉摸的风烟。</h3><h3> 抖抖带血的鬃毛,看着身上的伤痕,我却不忍心回望那些陪伴了多年的同伴,不忍心回望倾注了半生心血的族群。我将带着一个属于我和一只耳的秘密默默地离开,某种程度上,是我亲手终结了属于自己的时代。</h3><h3> 寒风袭来,带着刺骨的冰冷,英雄迟暮,却总也掩不住难舍的悲情。我默默地挺直腰杆,带着老妻走向深深的、寂寞的草原。新月的眼里噙着泪花,生命中总有一些责任一旦背负便很难放下,总有一些情感一旦投入便永远不会了无牵挂。身后传来了母狼们低低的啜泣,丝丝缕缕,牵牵绊绊,拉拽着我们的脚步,扯动着我们的心弦,很快又响起了公狼的嚎叫,声音高亢、嘹亮,雄浑、豪放,那是同伴对我这个失意狼王最深切的祝福和最真挚的礼赞。我终于忍不住回头凝望,再看一眼我热爱的族群,再看一眼我忠诚的同伴。一只耳已经登上高岗,在族群的簇拥下伸长了脖颈向我和新月离去的方向眺望,看到我的回眸,一只耳竟然在所有的同伴面前双膝一屈遥遥地跪卧在草地上。我转过头来,泪水忽地夺湿了眼眶,从此之后,茫茫草原,我和我的族群将天各一方,永不相见。</h3> <h3><br></h3><h3> 离族群越来越远,心却越来越乱,像是被掏空了胸膛又立刻被一堆杂草塞满。草原不断地被抛在身后,又不断地涌到眼前,忽然发现,所有的豪情、理想、野心、贪婪、刚毅、勇敢竟然从此将无处去施展。身体游荡在草原,心却像是漂浮在云端,举目四望,枯草、残云、朔风、阴天,从此之后,再也不用为族群寻觅方向,再也不用奔袭辗转,再也不用从千里之外路途迢迢地返回故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