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物换星移,光阴荏苒,许多遥远的记忆,就像一颗颗散落在人间的珍珠,总是在心间闪亮,每当重新拾起那些记忆的碎片,再把它们连接成串,那便又是一次多彩的生命再现,更是一次灵魂的沉淀。炊烟,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一道如诗如画的特殊风景,此去经年,侥幸的是,在那些雅兴别致的文人墨客笔下,偶尔还能浏览到一些关于炊烟的星点文字或画墨,每每看到这些,我的思绪就会被牵回到令人眷恋的少年时代,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些记忆深处的陈年往事。</h3><h3> 炊烟,是荡漾在一代人心中挥之不去的乡愁,是历史刻意留在那代人记忆中一道色彩亮丽的风景。</h3><h3>时至今日,经常想起小时候曾经让我讨厌的呛人烟雾,如今想起来是那样的亲切和美好,那是小时候乡村上空的一道亮丽风景。一日三餐,炊烟各有千秋,晨曦初露,早晨的炊烟如纱轻袅,淡淡如诗般缓缓升起,让整个村子充满着勃勃生机;日上中天,风和日丽,中午的炊烟缭绕,缠缠绵绵散浮于村子的上空,在微风中慢慢向高处升腾,仿佛敬奉天地的烟火扶摇升空,把大地的信息送入到九天之上,把农家风调雨顺的祈愿带给苍天;夕阳西下,傍晚的一缕缕炊烟悠荡在薄暮冥冥的村庄、树林之间,袅袅氤氲,如幻似梦,农夫荷锄而归,平静祥和的小村、潺潺流水的小河、奔跑玩闹的小童,还有耕牛归来发出不堪重负地叹息……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诗情画意的田园景致,令人遐想,引人入胜。我最难以忘怀的是那傍晚的炊烟,落霞的余辉透过薄薄的云层缝隙,金子般洒在分外明净的村庄,伴随着几声鸡鸣和狗叫的声音,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浅灰色的烟雾,袅袅娜娜,一缕缕,一团团盘旋而上,与天边的残云浑然一体,是烟是云分不清楚,仿佛天上的云团也来自地上的炊烟。这些烟云随着气流的变化,时浓时淡,时动时静,聚散无常,构成一幅幅形态各异的图案:有的像雄鸡打鸣,昂首挺胸;有的似悟空除魔,你追我赶;有的像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有的像老牛耕田,慢慢悠悠。这些时聚时散的烟云造型给我童年的思绪里增加了无穷无尽的遐想,如幻似真,美不胜收。</h3> <h3> 八十年代以前,家里生火做饭,完全依靠农作物秸秆和树叶等柴草,那时家里没有专门的厨房,在一明两暗的房舍里,在明间修一大一小两个灶台,大锅用来蒸煮饭,小锅用来炒菜,灶台烟道通往土炕里,利用做饭、炒菜时的余火加热土炕,柴禾在灶膛燃烧时生成的烟雾通过土炕顺着烟筒飘出,形成了炊烟。炊烟,是饭菜的飘香,是母亲呼唤儿女们进餐的信号。每当炊烟升腾在空中,我就会和一起玩的伙伴们拍拍饿瘪了的小肚子,闻着饭香味道蹦蹦跳跳地往家跑。回到家里,趴在灶堂前烧火的娘的后背上,歪着头看着灶堂里红红的火苗跳跃着,舔着黑乎乎的锅底,再抬起头来看看娘那被火光映红的脸庞,是那么的温暖和亲切,这个场景,犹如一副鲜活的画面,至今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许多时候,娘会在灶堂的暗火堆里埋上几个的红薯或者土豆,饭做好了,它们也就熟透了。现在想想,那烤上糊味的红薯和火堆里闷熟的嫩玉米,鲜美的味道,不亚于当下的木炭烧烤,这也是我们小时候经常享用的奢侈零食。娘左手“呱嗒、呱嗒”地拉着风箱,右手有序地往灶台里添加着柴禾,看到大锅盖的周围全部冒开了乳白色的热气,娘总有她自己的办法来判断锅里的饭是否蒸熟,她不时站起身摸一下压在锅盖上的大缸盆,既要锅里的饭蒸熟,又不能多烧了柴禾浪费。等饭做好后,娘大多的时间就会倚门伫望,等候着父亲和哥哥姐姐回家吃饭了。</h3><h3> 总有一些玩疯的孩子忘记了回家吃饭,每天的这个时候,荡漾在炊烟里那一声声呼唤就会响起:“狗剩,回家吃饭了——”;“二妮子,又疯得忘记吃饭了”…… 随着一阵呼喊声,一群玩疯了的孩子从土堆上爬起来,拍打拍打满身的黄土,一个个拖着手里的烟秸或高粱杆,快步跑到自己的娘身边,娘一边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土,一边嗔怒地责骂上几句,然后牵着脏兮兮小手一起回家吃晚饭。</h3> <h3> 在我的经历中,农家人生火做饭的燃料经过了柴草、蜂窝煤、电和液化气几个阶段。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主要是以烧柴草为主,随着经济的发展,后来家家买来蜂窝煤作为补充,但还是以柴草为主,再后来发展为液化气和电为主。如今在农村,木柴仅有很少上岁数的人间或用来烧水喝茶,老人们说,木柴烧的水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我试图寻找过这种香味,但始终没有品尝出来。后来我想,这或许是老人们深埋于心中的那份念旧心情,让他们在细细的品茶间,去慢慢回味那些失去的不平凡岁月吧。现在的生活,早已离开了土灶和柴禾,炊烟也就从人们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故而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炊烟是啥东西也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了。</h3><h3> 改革开放前,吃大锅饭的年代,农业生产效率低下,不但老百姓粮食不足,而且烧柴也很紧张。家家户户为了维持生活,那些枯枝、落叶、杂草都成了人们补充柴禾欠缺的理想材料,那时大人们统一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拾柴的任务就落在了老年人和孩子们身上。刚上学的时候不用考试,不论学习成绩孬好,全凭大队推荐,孩子也没有学习压力,下午放学后和星期天,岭上、沟坎,满坡都是拾柴禾的孩子。放学的孩子们,逃离了那根坐上就发困的板凳,跑回家把石板和书本随便一扔,手也不洗,摸起一块硬邦邦窝窝头,抓一块咸菜,一边啃着一边拖着柴篓子或条筐,快速来到早和小伙伴约好的集合地点,等三五个相好的伙伴到齐了,再结伴一起前往提前预定好的目的地。由于家家缺柴,满坡能生火的柴草都经过了无数遍的“扫荡”,忙活半天,伙伴们看着柴篓子里可怜巴巴的一簇柴草,有时也会想出一些歪主意来,生产队里存起来喂牲口的麦秸垛、玉米秸,还有生产队集体所有的几条树木茂密的大沟,就成了经常被觊觎的目标,一旦偷袭得逞,孩子们就有了大把放纵的时间,把装满柴禾的篓子放在一边,几个小伙伴或学着看过电影里的场景玩闹,或玩一些“骑马打仗”、“占山为王”的游戏,在满满成就感的欢乐里尽情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疯狂。</h3><h3> 麦秸垛和玉米秸是生产队耕牛的饲料,看得紧,很难取之。不明事理的孩子们并不知道这些做法有多么严重,那个年代,偷了生产队的牲口草,是损公肥私的事情,如果要和政治联系在一起,就是破坏生产,挖社会主义墙角。那些看守集体场院的都是年纪大,思想好,忠诚老实,对工作极端负责的人,他们多年看场,经验丰富,行踪诡秘,足智多谋,防不胜防,有时看似场内没有人看守,好像是作案的良机,说不准,这里正演绎着一场三十六计中的空城计,我们的小伎俩正中了他守株待兔坐收其利的圈套。小时候我们就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惊心动魄,使人难忘:一次下午放学后,我和两个伙伴在村边的河滩里玩的时间长了,眼看傍黑天了,篓子里的柴禾也没有拾到几把,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害怕回到家遭父母的一顿数落。正当我背靠柴篓坐在地上,看着光秃秃的荒圲上犯愁,一个伙伴突然说:“我有好办法了。”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是生产队场院里小山似的麦秸垛,我们俩也同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好办法”了,遂一起商量再等一会,等看场的人回家吃饭了后就去偷偷撮上一篓子背回家。眼看着太阳落下了西山,估计人都回家吃饭了,我们仨攒足精神,拖着篓子快速冲到麦秸垛前,看着垛下散落的厚厚麦秸,心情既紧张又激动,忙不迭地张开双臂往篓子里划拉,眼看就要装满了篓子,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别动,这回可抓住你们了。”我吓得一哆嗦,坏了,被抓住了,扭头看了看他们俩,和我一样,都是手里抱着麦秸,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柴禾篓子被看场的老人收走了,我回到了家,不敢隐瞒事实,坦白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乖乖地等着母亲的一顿责骂和父亲给屁股来两个巴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叹了口气,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默默地把饭递给了我。吃着饭的父亲把饭碗一放,一言不发地卷起了一支喇叭旱烟抽了起来,烟抽完了,父亲站起身就出了门。我心里想,这事不会这么算完,忐忑地吃了点饭,就等着一场狂风暴雨的到来,直到很晚,参加完生产队会议的父亲把柴禾篓子背回了家,一改他平时对我们犯错后严厉的态度,对躺在被窝里的我说:“坡里的柴禾本来就不多,以后拾多拾少没关系,千万不要再去偷拿集体和人家的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听我说了事情的经过后马上去了生产队长的家,提前向队长承认了错误,在生产队的会议上,我们三个的父亲都挨了批评,并每家罚扣了十个工分。从此,我再拾柴的时候,远远看着场院里垛成小山的玉米秸和麦秸垛,只是望柴兴叹,眼看着小伙伴们一次次到场院里偷袭成功,心里悸动,从未敢再涉足半步。</h3> <h3> 我们的村子不靠荒山,没有多少能拾到柴禾的地方,各家的烧柴还是靠生产队里分配一些。秋天的玉米秸秆带着叶子,生产队集体晒干保存,用做饲喂牛羊的草料,根部半米左右的茬子,生产队的干部就会按各家人口数分配到户作为烧柴,收获完叶子的烟秸、高粱茬子也都是按人头分配到户。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不只是收获赖以果腹的粮食,也要收获那些把粮食转化为食物的烧火柴草,一年四季,秋季也是满坡柴禾最多的季节。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除了把生产队分的柴禾抢收到家外,树上的落叶、干枯的杂草等,凡是塞到锅灶底下能生出火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抢回家贮存起来,一年做饭的柴禾,大部分来自这个季节。这个季节里,凡是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的大人们不论归家早晚,手里总是拾几把柴禾带回家。</h3><h3> 我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村里有的家庭还是不让女孩子上学,女孩子除了在家里照看弟弟妹妹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拾柴禾,生活的艰辛总是要有人做出牺牲,但农民的封建传统往往会把牺牲加到女孩子的身上。邻家有一个和我一起上学的女孩子,她因为照看弟弟,上学时就比我大了两岁,刚刚上了一年多就退学了。记得有一天下午,放学前她突然哭的很伤心,流着泪收拾着她的书本,同学们问她为什么哭,她趴在写字的案子上哭着说,从明天开始就不能来上学了。我就坐在她的前面,回头问她为什么不来上学了,她委屈地说:“俺娘叫我回家拾柴火。”当时好多同学们围着她,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默默地看着她哭了一阵后,抱着自己的书本和石板恋恋不舍地出了教室,哭着走出了校门。后来,在看到书里和电视中那些失学儿童的时候,我也会时常想起邻家那个女孩抱着书本,抹着眼泪走出校门的背影。前几年在超市里,遇到了多年没见的那个邻家女孩,早为人母的她在超市找了个做保洁的工作,说起孩子和家庭来,她表现的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多年不见的我们聊的时间长了点,无意间谈起了小时候退学的往事,没说几句她就禁不住两眼发红,难过了好一阵子。</h3> <h3> 魏晋的陶渊明在其《归园田居》中有“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诗句,远处的邻村房舍依稀可见,村落里飘荡着袅袅炊烟,房前屋后绿树争春,巷内桑顶犬吠鸡鸣,好一派诗情画意的田园风景。古今许多的文人墨客,描绘出了太多关于炊烟的诗文书画,无不美轮美奂,令人向往,可现实的日子,特别是在从前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一日三餐,锅底冒烟”,这就是人们奋斗的基本目标,也是当时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为了家里的锅底能冒出炊烟,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曾经一直战斗在拾柴的第一线。如今偶尔回趟老家,沟壑里厚厚的落叶和干枝静静的躺在树下,早已没人问津,田地间阡陌上干枯的杂草也不再被人宠爱,往日农家人稀罕的柴禾现在变成了人人讨厌的累赘,深怕有人一不小心引起火来,烧毁了沟里的树木和田里的庄稼,所以每到秋后忙完了地里的活计,人们总要专门去把这些昔日稀罕却今日无用的柴禾清理出来,集中处理到安全的地方,费时又费力。前些年每到夏秋季节,用收割机把粮食收获以后,图省事的人们大多会把地里的麦秸、玉米秸秆等一把火化为灰烬,每到这些季节满坡狼烟滚滚,有时开车在路上都看不清道路,随着国家环境治理工作的逐渐加强,如今已经没有人再在田地里焚烧这些作物秸秆,人们思想意识的提高,也认识到了秸秆还田对改良土壤的好处,在收获过程中,利用现代化的机械设备,让往日赖以生活的柴禾变成了有机肥料归还于大地。</h3> <h3> 人的一生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奇怪的是有的转顾就忘,有的却刻骨铭心,小时候家里的炊烟,就是一个深埋于我心底的记忆。炊烟袅袅唤人归,炊烟过后,都是家人齐全的时候,上学的孩子、劳作的农民、外出的家人,一日三餐,家家更注重晚饭的温馨。一年四季,周而复始,炊烟让风里来雨里去的人,远远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和亲切,让远方的游子感受到母亲的呼唤。</h3><h3> 篱笆柴门,吃糠咽菜的年代已经早已过去,村庄上空旖旎的炊烟已成了我对家乡一个美好的思念,看现在的日子,富民的政策让农村地覆天翻,今非昔比。随着经济的发展,物质的雄厚,那些锅灶、炊烟已经成为历史,也成为今天我们说与子孙后代的经典故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