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的智慧》

悟道（宋保平）

刘姥姥的智慧

整部《红楼梦》弥漫着悲剧色彩，上到贾母，下到丫环，无论是金陵十二钗还是贾宝玉，都是以悲剧而告终。

除了黛玉葬花、晴雯之死、抄捡大观园等本就特别悲伤的故事之外，就算表面繁华的元春省亲，透露出来的也是盛极而衰的凄凉。

你看书中描写：元春一手挽了从小把她养大的祖母，一手挽了亲生母亲，满眼垂泪。三人心里有许多言语都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三姐妹都在一旁围绕垂泪无语。整个省亲过程被凄凉的气氛所笼罩。根本看不到平常人家女儿回娘家的温馨场面。

然而，刘姥姥的到来，却给贾府带来了一片欢歌笑语。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只占了极少的文字，确让人难以忘怀。一个粗俗得掉渣的村妇到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确实是格格不入。可想而知，这两种文化和两个价层的碰撞，能激起多么巨大的浪花啊，尤其是产生的喜剧效果，真绝了。

刘姥姥是社会最低层的贫婆子，因为无儿，女儿便接年过七旬的老母到她家生活。

那年冬天，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可家里老少的冬衣还无着落，眼看连锅也揭不开了。女婿狗儿在家骂骂咧咧，女儿也不敢吱声。

小门小户的忧愁具体可感，它不同于女怨男痴。无非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解决起来也很简单，一个“钱”字足矣！

可上那儿弄钱呢？于是刘姥姥便想到狗儿的祖上曾和金陵王家连过宗，多少攀得上亲，便建议狗儿试试看。

狗儿动心了，可这变相的讨要到底有失自尊，到比自己富裕得很多，而且还不常走动家走亲，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事情，况且你有求人家。于是，这光荣的任务就交给年迈的刘姥姥和年幼的板儿身上了。

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是士大夫，对于一个穷乡僻壤的贫婆子来说，所谓的面子必须要为生存让步。于是，刘姥姥便拉下老脸到贾府去拉关系、打秋风，抱着有枣无枣打一竿的心态上路了。

当时的贾府热闹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当周瑞家的把刘姥姥带到凤姐面前时，凤姐并不认得她，便派人请示王夫人。毕竟王夫人上了年纪，最是怜贫惜弱，让凤姐看着办。周瑞家的一通示眼色，刘姥姥才嗫嚅着说明来意。尽量把两家关系拉近，越想套近乎越拙嘴笨舌。

八面玲珑的凤姐怎会猜不出她的来意呢？便拿了给丫头做冬衣的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刘姥姥。话说得周到客气，但不带多少温度。

二十两银子在凤姐手里不值一提，虽然看不起刘姥姥带出了那么点儿，但她还不需要到乡下贫婆面前显示她的优越感。这点周济只是举于之劳。

二十两银子是刘姥姥一家全年的生活费。王熙凤又格外开恩送刘姥姥一吊钱雇个车回家，如果王熙凤不送一吊钱给她，刘姥姥同样会感激她。但贫困惯了的刘姥姥可能会舍不得从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一块碎银雇车，会带着板儿一步一挪地回家。王熙凤想到了，――这是女强人王熙凤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这个角落也使得贵族少奶奶和乡下贫婆子结下了一辈子的缘分。

于是，第三十九回她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打秋风，而是来感谢贾府来了。

因为农村人的朴实，这次她送来了新鲜的疏莱瓜果，聊表寸心，这也是穷亲戚的自我修养。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有价值的是大老远跑来的这份情义。

二进荣国府，仿佛一下子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一来成全了众人讨好贾母的心思，二则她把另一个世界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带来了。

贾府的少爷小姐们不是见惯了荣华富贵吗？那我带你们去体验田野风情。你们不是天天读《西厢记》天天写诗吗？那我就来段即兴表演，雪地里抽柴的女孩现今身在何方？刘姥姥的倾情表演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实在是拉关系的高手啊！

有些人拉关系，直接“性”贿赂，俗得不能再俗了。雅一点的送古玩、字画。恶一点的挖个坑诱对方下水。还有的明明很想让人家帮助，但嘴里还阴阳怪气的热嘲冷刺，想让人家主动帮助。死要面子活受罪，简直连刘姥姥都不如。

生而为人其实都在关系网中，谁也逃脱不了关系的链接，除非你与世隔绝独自而活。刘姥姥不知何为尊严吗？不！曹雪芹写她忍耻而去。

凤姐和鸳鸯下套捉弄刘姥姥，于是“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头老母猪不抬头！”

就在众人卒不提防的情况下说出了口，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哄嘡大笑，描写得相当精彩。

史湘云性格豪爽，不拘小节直接喷饭，黛玉身弱笑岔了气，宝玉直接滚到贾母怀里撒娇，贾母搂着宝玉心肝宝贝地叫。

王夫人应该知道是凤姐的馊主意，所以指着凤姐笑得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是长辈，平常稳重，可也一口茶喷了探春一裙子。

探春笑得不及放碗，直接扣在迎春身上。惜春尚小，离开座位让奶妈揉揉肚子。

下边丫环因为身份不同，不敢肆无忌弹地笑，躲出去蹲在那儿偷偷地笑。

有眼色的丫环忍着笑，给探春、迎春换衣服。

只有凤姐和鸳鸯在那儿硬撑着笑。

对于诗书礼仪的贾府而言，能如此亳无顾忌地大笑实属难能可贵。平时大家也会笑，但那是所谓的关系和利益的笑，或陪笑，或奉承的笑，或皮笑肉不笑……那像这样开怀大笑啊。

相信这场大笑，将成为众人永久性的回忆！

读到这里，微微有些辛酸，热闹和欢乐都是富贵人家所拥有，乡下贫婆只有装愣充傻供人嘻笑。当然，风姐和鸳鸯没有坏心思，但这事本身就有种不愉快的感觉。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除了大开眼界和短暂的享受外，背后是阶级悬殊和贫富差距。

刘姥姥像雾霾里的一缕阳光，有她的地方就灿烂，她智慧过人，自带喜感，似乎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足以让众人发笑……

――只顾和众人说话，走在有青苔的小路上，不小心“叭叽”摔倒，立马又爬了起来。

――拿着特制的筷子，努力地在夹，据说是一两银子一个的鸽子蛋。

――凤姐把一盘子花横三竖四地插满她一头……

二进荣园府，刘姥姥还干了件重要的事，给王熙凤的女儿取了个名字。

《红楼梦》中，几百个人物的前因后果没有任何凝点和争议的就属刘姥姥了，所有的读者都会相信，她一定会再次出现在墙倒众人推时的贾府，她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当年事已高的刘姥姥，听说贾府被抄，扔下手里的活计。三进荣国府，四处托关系打点见了凤姐一面。又和外孙跋山涉水赶到瓜州，救出了被卖入娼门的巧姐，再后来巧姐和板儿日久生情，在乡下拜了天地，从此男耕女织过上了不一样的田园生活。

这是千万个刘姥姥们一辈子的朴素信仰，也是曹雪芹笔下人性最光辉的一面！

刘姥姥的灵魂注定是高贵的！不管命运将她拿捏得如何卑微！

2019、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