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世界

小丫

娘亲——之二

 

母亲酷爱花，打我记事起，她一年四季的闲暇时光，都用来打理花了。

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比较特殊的，尤其是早些年，家家缺衣少穿，每天不是跟头把式的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就是没完没了的家务：一日三餐，养猪喂鸡，补缀浆洗，洒扫庭院，搂柴打草，真的是鸡鸣即起，入夜才眠，哪有时间，哪有心情去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然而我的母亲，是个例外。

母亲的花是养在屋外窗台下的。刚开始，花的种类很少，记忆中不外乎死不了、玉树、大丽花、仙人掌，品种少，可规模不小，每种大大小小的都有几盆。说起花盆，也挺有意思，那时没有现在这些漂亮的花盆，就算有也买不起，母亲用的都是破脸盆，坏面盆等。记得有一个腌菜的罐子，黑亮黑亮的，还有漂亮的花纹，二尺高左右，小口大肚子，罐子口坏了，实在不能再腌菜，母亲就“逼”着父亲一定要想办法把罐子齐腰截断，下半部用来做花盆。这可难住了父亲。刚开始，父亲拿榔头在边沿一点点地敲，可又怕劲大了，整个瓦罐报废，折腾半天，也没成，最后，父亲拗不过母亲，只好让一个走村串巷的锔缸的手艺人给弄好了，还别说，这成了我们家最好看的一个花盆，母亲一直在里面种着她最喜欢的一棵大玉树。

母亲种的最多的花是死不了。正如它的名字，这是极好养的花，学名半支莲、龙须草、金丝杜鹃。一拃高，分岔，每棵顶部都开着五分硬币大的花，有单瓣、重瓣和半重瓣之分。花色丰富多样，有白、白花红点、淡黄、深黄、大红、深红和紫红等。要是把几种不同颜色的植株搭配在一起，一盆盛开的死不了，活像一群小淘气包的笑脸，绚烂多姿，会让你乐而忘忧呢。随便的掐一支，随便的插在土里，它也就随随便便的活下来。花谢了，就结籽，过些日子籽变成黑色，就成熟了，收集起来，明年开春，埋在土里，几天就长出一层小花苗。母亲不仅在花盆里养它，就连院子里也种了一片，左邻右舍的，不管喜不喜欢养花，母亲每年都要掐几把，送给她们。

母亲种的最好的花是玉树。无论大小，每棵都那么健壮，叶片肥厚，绿得发亮，叶面上似乎汪着一层油。我特别喜欢玉树叶片的手感，光滑滑，肉乎乎，软绵绵，总爱捻着玩，为此没少挨训。

 

母亲养的花里开的最大的花是大丽花。 大丽花喜欢排水性好且疏松的土壤，天晴时可以每天浇水，只要保持土壤微微湿润即可。它还喜光照。因为它的根茎酷似红薯，我们又叫他红薯花。它植株大，有一人多高，所以必须种在地上，它的花略小于牡丹，牡丹花瓣柔软多姿而雍容华贵，大丽花花型饱满，花瓣不大，排列整齐，给人柔中含刚的感觉，每到花季，仅仅窗下的这一簇姹紫嫣红，就经常引来邻人的观赏赞叹。

 

养了一辈子的花，母亲养出了经验。喜阴喜阳，喜湿喜干，对肥料的需求等等，母亲都了如指掌。记得每年春天种新花或倒盆时，母亲总会煮一锅黑豆，每盆抓两把。冬天生炉子后的煤渣，母亲总要留一些掺到土里，这样土质疏松，渗水快，不烂根。

从春天三四月份开始，到上冻前，我们家的窗下高高低低的一大片，绿的翠，红的艳，黄的娇，紫的媚。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并且经常受到鸡们狗们的侵扰，母亲想了个办法：给这小小的花世界，用高粱杆筑了一道墙，修了一道门，花们安全了，鸡们狗们只能望墙兴叹了。

北风刮起，寒意侵来，母亲就指挥我们，把这些盆盆罐罐搬到屋里，放哪儿是有讲究的：花盆和花都好看的，是贵宾，得上座；依次排序，不起眼的，只能在杂物间过冬了。

 

冬天，这些移到屋子里的花，偶尔浇浇水，让它们处于半休眠状态，母亲就极少管它们了。然而我们家的柜子上，一排排的，又开满了另一种别样的花：白菜花🌸，萝卜花🌸。萝卜白菜是不缺的，有的是，哪家都会挖一个地窖来储藏它们，能吃一冬一春，是百姓的当家菜。白菜头，我们叫它菜疙瘩，留的稍微大一点，疙瘩切掉切平，放在盘子里，别断了水，慢慢的，中间会冒出芽来，会开出艳黄艳黄的小花。拿一根胡萝卜，蒂部朝上放在装满水的罐头瓶里，几天功夫，下面生出洁白的须，上面钻出碧绿的缨。哎呀，蓝瓷碗，白瓷盘，黄的花，绿的叶，间或一盘郁郁葱葱的蒜苗，在这冰天雪地，朔风狂吼的季节里，每日守着这么一方灿烂的花世界，就像是守候着一份温暖，一份希冀，一份浪漫，一份纯情啊！

不仅如此，临近春节，母亲必把村子上一个别人不敢也不愿接近的李姓疯奶奶请到我家炕头上剪窗花。也怪了，这个奶奶见了别人总是口齿不清地骂，可到了我们家从不说脏字。别看她脑子有点问题，可剪窗花的技术村里无人能比。一张红纸，经她三叠两叠，七剪八剪，洒下一片碎屑，展开手里的纸，好家伙：喜鹊登枝、老鼠偷油、花开富贵、鱼跃龙门……，每幅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每次都把我看傻了，就跟看魔术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剪出来的。经常的，邻居们知道我们把李奶奶请来了，就暗中告诉母亲让奶奶多剪几幅。临走时，奶奶手里必是拎了母亲特意为老人家准备的吃食，我们家及周边邻居，春节期间的窗户上 ，都会贴满大红的喜庆热闹的窗花🌸了。

母亲和花花草草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她爱它们，疼它们，视它们有生命，有呼吸，有情感；和它们可对话，可交流，可沟通。我相信，在母亲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存在着一个美轮美奂的花世界：那里绚烂、温暖、宁静、平和；那里花与叶、叶与枝、枝与果、果与根，牵牵绊绊，缠缠绵绵，互相依恋，互为陪伴。其实，这就是爱呀：爱家人，爱生活，爱生命里所有该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