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母亲的日子里

至少还有你

<h3>  二哥打电话来,说又接母亲来县城中医院看脚疼的病来了,刚好中考考试期间,因我们学校抽调老师监考而调休,我没有参加监考,正好可以好好陪陪我的母亲。</h3><h3> 今年5月份,母亲因脚疼,在二哥二嫂的悉心照料下已住了十几天院了。今年七十六岁的母亲,在我记忆里生过两次大病,但身体一直都还算硬朗,一年四季,家里两个小菜园的各种时令蔬菜,总是惹人喜爱,路过的乡亲朋友们,都“啧啧”称赞,村庄上的小媳妇,常来向母亲讨要菜秧,也顺便从母亲那讨学一些栽种技术。母亲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给她们听。母亲小时候,家里也兄弟姐妹七个,外婆在母亲8岁那年就病逝了。我的两舅舅,一个行医,一个经商,应该读过一点书。可我的大姨小姨都没有上多少学,而我母亲更是大字不识一个。可随便我买些什么家里没有种过的菜秧送给母亲,她总能栽种得硕果累累,而我们兄弟姐妹七家,总是享受着母亲的劳动成果。每次回到家里,母亲总是要给我们带各种菜,在城里人看来似乎很不值钱,可我很乐意提回家,虽然有时带多了,最终还是蔫了,烂了而丢掉。记得十几年前,那时候父亲还种了几亩水稻,我们回县城时,一袋米,一个大南瓜,一个大冬瓜,还有各种蔬菜,父亲送我们到门前十几分钟路程的大马路边,坐早出晚归的唯一一趟班车回县城。那时刚调进县城工作,买了房子,父母总是觉得能带上点米,菜,也总是能省上点钱!那段时间下太多雨,又正在修路,车开到严田大桥那过不了了,全部下车步行到严田街上来坐洋溪到街上的班车回县城。儿子睿才四岁左右,泥泞的路上,深坑里满满的水,路埂上很滑,我先生在野地里找来一根棍子,我们抬着那袋米,我一手提菜,一手牵着睿,我先生更是两手提着重重的南瓜冬瓜,我们艰难地在湿滑的路上行走,睿摔得像个小泥猴,可我们都没想过要丢弃那个大南瓜与大冬瓜!也许现在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现在都是车门一开一关,东西便轻松到家门口!后来,南瓜冬瓜因为太大,送别人又怕遭嫌弃,多半还是烂了,扔了,看着烂了的南瓜冬瓜,我心疼不已,因为那是父母的汗水,父母的关心,父母的疼爱!</h3><h3> 吃过早饭,我就来到医院,二哥已经陪伴母亲在做艾灸治疗了。母亲这两年,腿脚总是不太好,痛过几次了,弟也带她到吉安治疗过,但总是反反复复。医生说是痛风,又说是关节炎,脚背上肿过包,膝关节也红肿。走路钻心疼,几乎不能走。二哥家住二楼,母亲也是望楼生畏,我说我来背她上下楼,母亲执意不肯,坚持手扶楼梯,艰难地拐下来。二哥说要抱她上车,她也不肯,我只能顺从她,扶着她上下车了。我跟母亲说,我能背得动她,不信试试看嘛!我真的很心痛她一拐一拐地走! </h3><h3><br></h3><h3> 记得母亲的一次大病,是十几年前的入秋时节,家里收稻谷,骄阳似火,母亲和我哥哥姐姐们在稻田割禾。姐姐后来告诉我说,母亲一次次地走到河边树荫下去休息,很反常,可她们都忙于干活也没过多顾及母亲。晚上就病倒了!很严重,因为她说话都不利索了,走不了路了!乡村医生说是中风!二哥,大嫂,三姐夫开车赶紧送母亲来县城医院,接到电话,我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思绪纷乱地走到医院门口等着她们的到来。看着母亲口角略微歪斜,腿脚无力,我想喊她一声,但喉咙很硬,终是没有喊出来!我背对着她站车门口,背起母亲一口气上到神经内科,小心地把她安放在候诊椅子上,扶着她,才跟她说了一句话,妈,你怎么了?就再也无法开口,泪水很不争气地滴在了母亲的脸上!母亲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我当时脑瓜嗡嗡响,紧紧扶着母亲!二哥大嫂忙着找亲戚找来了医生,诊断结果就是中风!还好是轻度。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母亲状况很糟,我每天忧心忡忡奔走在上班,做饭,送饭的三点一线上。善良的母亲还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日渐康复起来!记得后续治疗母亲大概住了一个多月,老父亲在那照顾着,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母亲好了些之后,就着急要回乡下。她一定是心疼我这样奔来奔去很辛苦,所以她就说她很好了,可以回家了。后来回到家,母亲状况还是不好,二哥带她寻医访药,付出了很多,多次用草药中药,一年多,母亲真的好了,又是一个满面慈祥,笑眯眯的可爱老太婆了。</h3><h3> 看着躺在艾灸床上的母亲,膝关节上放着木制艾灸盒,正冒着浓烟,我开玩笑对母亲说,腊肉就这样熏出来的,带艾草香味的火腿。她笑得浑身一颤一颤的,我最喜欢没大没小地逗老头老太太,她们绝不会生气,就连严肃古板的父亲,经常被我逗得开心地笑。我说灸完去我家住,我背你上楼,下楼!她有点不愿意,三楼比二楼更艰难,二哥也说他家更方便,他开车接来送去就行。我也没勉强,加之医生叮嘱尽量少走动,我也只有顺从就是了。</h3><h3> 我就抽时间去陪她聊天。母亲因曾经的中风,痛风,鸡肉,牛肉等都不敢吃,加之哥弟他们都不种田,都是买米给父母,她也就没有养鸡,鸭之类的。母亲又嫌牛奶太腥,不肯喝,豆浆也不能喝,父亲好歹喝点酒,有点小享受,我隔三差五买几箱酒,买点菜送回去,母亲总是责怪我乱花钱,一个个袋子打开,一边说这个贵,那个贵!然后就整理好放冰箱冻着,等我们下次来时,她才拿出来炒给我们吃。我就说她,菜要及时做了吃掉,不要冻久了,又不贵,我有钱买得起。母亲马上开始教育我,要省着,睿要上大学,要娶媳妇,还要在大城市买房子……睿上大学,我店铺开业,乡下房子乔迁,父母都是封着厚厚的大包,我知道平常给她们的一点钱,都零存整取回来了,还不能不收!</h3><h3> 聊得最多的是母亲的忆苦思甜。说干集体,带着孩子出工,人家有家婆带孩子的妇女中途休息时,她要喂奶,喂完孩子,拔猪草喂两头猪,回家背上背着孩子,肩上挑着猪草,别人家体贴的男人帮着背猪草,她说父亲没有帮她背过一次。情商多低的父亲啊!回到家,大点的哥哥姐姐用小凳子垫脚煮饭,小点的有睡着在烧火凳子上的,有睡柴火堆上的,都没能等母亲回来做饭就睡了。母亲说,睡了就抱床上去了,晚饭就不吃了。她做饭,剁猪草,煮猪草,纳鞋子底,上床已鸡叫三遍了!第二天还得早早出工,我都怀疑那时候的人怎么能那么倔强地成长?还有孩子在背上没时间解下来嘘尿,就尿她背上,她陪嫁的一件棉花絮的棉衣后背下方被尿沤烂了,一个洞!母亲还说我小时候夏天最喜欢趴着睡在地上,脸贴着地凉爽!现在我还喜欢这样趴一会!母亲现在好矮,不到1米5,我说一定是那时干重活压矮了,我还说好在我没跟你一样,否则那不是要命!她说她年轻时哪这么矮,是老了,缩了很多,裤子隔一年就要剪一次裤边,不然就拖地!孩子从裤边看长,老人从裤边看缩!母亲一脸旺夫相,软软的厚厚的耳垂,慈眉善目,头发总是整齐地用发卡别在后面,齐耳就剪,都是叫我们帮她剪。毕业工作不久,看着母亲耳洞空空,我买了一对金耳环并亲手帮她戴好。母亲也是责怪我不惜金钱,但内心是欢喜不已的。不知跟邻居婶母伯母说过了多少次。她说她出嫁时外公陪嫁了金耳环,破“四旧”时不知怎么弄丢了。母亲说当年修谷口水库,都是定劳动量的,有的人拼死也要干到天黑才能完成,可她总是比别的妇女早散工,早回住地洗澡,然后看着别人摸黑回来,那该是怎样艰苦的一段岁月?也由此看出母亲多么能干。</h3><h3> 母亲还特别聊到我12岁那年生的一场怪病,让她现在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小时候,我非常瘦,那个年代,缺少营养,我记忆中还没有饿过肚子,番薯,南瓜是最好的辅食。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揭锅盖,里面要不就是金黄的南瓜,要不就是流着一圈糖在锅底的煮红薯。我,二哥,弟弟一同上学,回到家门口就开始奔跑,抢先到家用筷子卷着锅底的红薯糖,简直是人间美味。那糖金黄透明,能拔出长长的丝,我们用一根筷子边抽丝边卷,然后仰着脖子先舔拉得长长的丝,三根筷子抢着卷,就看谁的技术高,凭本事吃了。每天一大锅番薯,大哥,大姐姐们吃的时候都至少会留几个给我们,但有一次我吃光了剩下的红薯,弟弟揭开锅盖的一瞬间,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母亲回家,我自然是被骂了一顿。但我也后悔了,毕竟他是我弟弟,要留着他的。</h3><h3> 1987年,记得那是个杨梅刚熟的季节,我同母亲去浇菜,菜地旁边山上杨梅有些熟了,爬树我本来是老手,轻巧得像只猴,可那天我觉得我爬树很吃力,发抖,抓不住树干,好不容易摘了几颗杨梅就回到母亲身边,我不敢告诉母亲实情,也没想到是生病了,就说没熟透。可一天一天,我感觉到四肢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无力,走路老摔跤,上学老迟到,端饭碗都感觉会掉。那种麻木,从四肢的指尖逐渐向上扩散,可我一直不敢跟父母说,直到有一天我摔倒在家人面前,爬不起来,我才告诉母亲,早一个月以来就指尖开始麻木并越来越麻,四肢不灵活,无力气。姐姐们用自行车推我去乡村医生家治疗,我屁股打针痛到无法坐自行车了。父亲只好背我去打针,我趴在父亲背上,眼泪直流,内心很恐慌,因为我感觉除了屁股被扎成筛子,病却更严重了,只能坐着了,站不起来了。我觉得我要残废了,甚至会死去。大嫂生了大侄女,家里很多事,我还像个废人,要花钱去治,母亲内心是焦灼的,父亲也没多大的主意。大哥已是大队会计了,母亲和他商量拿主意送我去县医院,可是班车要走十几里山路才有一趟,我又无法移动一步!还好家门前有个松脂采集站,隔几天就会有车过来运输,大哥想办法把我和父母一块送到了县医院,李林医生是主治大夫,请来了专家会诊,排除了小儿麻痹症,确诊为格林巴氏综合征,有治愈希望。然后一个多月的扎针,中西药,手背到手臂都已乌青,额头也扎肿了,脚也到处是针孔,药苦得我翻江倒海,真是生无可恋!一辈子的针和药一股脑儿全提前灌进了我那瘦弱的躯体里!长时间躺着不能下地,母亲总是哄着我吃药,半抱着我扎针,跟我说很多鼓励的话。也算是大难不死吧,李林医生医术高明,大哥大姐们给我挣的费用,我会一直感恩在心的!在父母的左右扶持下,我重新又学会了走路!母亲说,当时感觉要失去一个孩子了!那种痛苦与无奈,又是何等的煎熬!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独自带我复诊了一次,还住在了下放知青防疫站的高医师家里!也由此可见母亲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h3><h3><br></h3> <h3>  聊的话题最多的还有我父亲。在我印象里,他们是一对冤家,绝不是欢喜冤家,就是冤家。小时候,放学回家,最怕看不见母亲,一问姐姐们,知道又吵架了,打架了,母亲被一旁的奶奶(不是亲奶奶)劝她家休息去了。没有母亲,家里就似乎没有热乎气,我也不敢出声,默默地去做平常母亲要吩咐几遍的杂事,挑水,劈柴,剁猪草。然后心里就怨父亲,所以小时候我从来不敢和父亲亲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母亲生病躺床上,晚饭也没吃。那时中秋节,母亲饭后会从她的箱子里取出早就留好的一封饼,麻子饼,很硬,我们焦急地等母亲每人发一个,闻着睡觉,第二天上学路上和小伙伴们一块比着谁的饼里的冰糖块更大!掰开舔着吃,蹦跳着上学去。可那一次母亲病了,没有起来给我们发饼,父亲也不过问,我感觉我是多么可怜的孩子,所以乡下有句话:宁要七婆娘,不要相公爹!(七婆,就是不聪明的人)所以我看不得我母亲生病,她一生病,我就感觉没人疼我了!父亲性格暴躁,动不动凶人,我心里都有阴影了,但凡谁凶我几句,我内心就是崩溃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h3><h3> 母亲说父亲每天都打电话来,一是关心病情,二也倾诉他心中的孤独,想着母亲早点回乡下去。母亲是个大度的人,俗话说相由心生,艰苦的岁月并没有让母亲看起来沧桑,圆圆的脸上,除了些许皱纹,皮肤很光滑,眉宇间透着善良安静。父亲读过书,字写得还好,可生性胆小怕事,有点“窝里狠”,家里家外的事大多由母亲操持着,还时不时被父亲责骂,甚至挨打。我们读书,受恩于姐姐哥哥,父亲很是没有经济头脑,不会赚钱养家,母亲从小就带领我们上山,我上小学时就上山砍小竹子卖钱,虽然得不到一分钱,但就是喜欢,还贪多,捆一大捆,把自己累倒在半途,姐姐看我天黑还没进家门,就沿路寻回来接!母亲鼓励我们读书,我考上师范的那年暑假,母亲本打算也把猪杀了做谢师宴,但我反对母亲的想法,她看我上师范内心欢喜得不得了!母亲像一只老母鸡,总想着用她的翅膀罩住我们,但她又潜移默化着我们,要努力向上,才不被人欺负。现在我们兄弟姐妹七个,都有着和睦的家庭,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都勤恳善良,家庭美满。我懂事以后,觉得父亲是遇上了生命中的贵人,只是他执迷不悟,不知道珍惜!父亲一直都不会炒菜,母亲来县城了,他就成了巨婴,生活不能自理,由此可见母亲有多大的气度!虽然常常吵架甚至被打,母亲依然着急父亲的饮食起居,急着想回乡下去!艾灸时,她想让医生上下午都做一次,缩短治疗时间,好早点回去照顾那个她口中的坏老头,心中却无比疼着的老头!医生是不能答应的,我也劝母亲安心治疗!</h3> <h3>  看着母亲治疗后痛苦稍有缓解,上下车灵活了许多,我也跟着内心轻松起来。等我上午上完班,准备下午去看她,二哥说已出发回乡下了,正在路上,终究是放不下那糟老头子。周末我回乡下去看母亲,发现膝关节还是肿的,父亲想着法子挖草药给母亲磨好敷上,而且已换了几幅草药了,也不知有没有效果,这是父亲对母亲的爱的表达!除了吃的药,外用药就任由他们去折腾吧,也让父亲找到了表达关爱的途径!七十八岁的父亲,驼着背,牙齿也掉光了,越来越是一个可爱的糟老头!</h3><h3> 家里的灶台好矮,因为母亲矮。我在灶台上炒菜背要弯下来,母亲坐在灶台前烧火,灶堂里的火苗印在她的脸上,越发红润可爱,我拍了几张照片,对母亲说,我要发朋友圈,并说这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老妈,母亲又开心地笑了!灶台上的木头锅盖和磁片,任何时候都是光洁锃亮的,一口大锅,比我们年纪都大,金黄油亮,母亲就是在这大锅前,挥铲做饭,养大了我们七个。</h3><h3> 有一句走心的歌词:是不是我们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可我们都长大了,母亲,父亲都老了,老得哪也去不了了,啥也吃不了了,可只要父母亲在,我的心就有地方安放。每个人一生的画卷中,母爱不一定是最浓重的一笔,可没有母爱,画卷一定是没有色彩的!有多少女人,为了孩子,负重一生,因为母亲都希望给孩子的人生画卷最浓最亮丽的色彩!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