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阚德平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儿时懵懂，深悟其意已是而立之年。

父亲，个高消瘦，耳朵生有反骨，一生追求放荡不羁的洒脱，最终也没能摆脱那一亩三分盐碱地，一是生不逢时，剩下的原因是自己没主见，做事缺乏计划，就比如生了哥哥，嫌弃我是闺女，又追加了一个无底洞弟弟，个个都是烧油的炉…

多年以来，我嫌弃他，看不起他，顶撞他，疏远他！

　　幼时，在父亲的家里，吃白面馒头是奢侈，加之我活泼好动，一上炕总是喊饿，母亲给我备好玉米面饼子，蘸着虾酱吃饼子成了习惯，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快乐和知足。

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吃饭打包了大螃蟹，或许个数不多，也或许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三个孩子中他最疼我，父亲悄悄的把我逗醒，我也识时务，保证第二天哥哥弟弟连腥味也闻不到。

快过年了，家里买了白糖，母亲藏到高处，父亲会顺手捏一把给我，没吃过瘾，我怂恿弟弟去偷，弟弟被抓到，他哭诉我是主谋，父亲也只是教训他一个，我俩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他趁父亲不在，追着打我报仇，其实那时候我俩个头相当，只是他的眼神和气势略胜一筹，实际上谁打了谁还真不一定，父亲远远看到了，我立刻双眼落泪，声调抬高，哭喊着：弟弟打我了，我没舍得打他！弟弟的一顿揍是挨上了，过后我假惺惺的去找他道歉，用幸灾乐祸的表情告诉他：我是有靠山的，要是欺负我，你得悠着点！弟弟总是说他偏心眼，看父亲的眼神也是三分忌惮七分不满。

我怕虫子，从骨子里迸发出的恐惧，好说歹说也不下地干农活，母亲慈悲，从来不逼我，父亲本身就懒惰，如果我们能干，他绝对会当作是自己偷懒的机遇，硬是赶着我们三个去拾棉花，没出门我就开始挤眼泪，嘟囔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做不完就会罚站，一提学习俩字，他俩宁可下地，父亲恶狠狠的瞅了我一眼摔门走了，我估摸着他们快回来的时候，把作业本平铺一炕…我成了最懒的孩子，父亲有几次想揍我，都被母亲拼命截拦：儿子你爱怎么打怎么打，闺女你休想动一个指头，否则我跟你没完！

三个孩子都上学，那时候骑车，村里的路是泥土，一遇到雨雪天气，车子就需要大人抗到柏油路上，母亲抗完哥哥的，再回来抗弟弟和我的，我心疼母亲，就推搡父亲，父亲跟我吹胡子瞪眼，母亲挡在我前面，他俩一个骂一个抬手要打架的样子，我跟弟弟统一战线，弟弟拿棍子，我搂着父亲的腿狠狠的咬了一口，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父亲跟母亲动过手，我也越来越不怕他。

越长大，我越“懂事儿”，父亲本就尖嘴猴腮，母亲圆润漂亮，家长会我都是要母亲去，我去二姑家，二姑的邻居很客套的夸我长的漂亮，跟二姑一个样，为此，我三五年没有登二姑的家门，二姑跟父亲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嫌弃他。

初中马上毕业了，村里的女孩子都不去参加中考，因为中考要去县城，需要交几十块钱食宿费，小姑带着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来家里了，我隐约听到是给我相亲，定亲会给一部分钱…我当着父亲的面，把他们轰了出去：想卖闺女，门儿都没有，我要上学！

上了高中，跟父亲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一个月回家一次，我俩慢慢的都不熟悉了…

考上大学，面对高额的学费，父亲躺在炕上唉声叹气，也不耽误他睡大觉，我跟随母亲找亲戚借了高利贷，父亲没说去送我，我第一次出远门！

父亲看起来是最爱我的，为了哥哥娶嫂子变卖家产举家远走他乡，为了弟弟又倾家荡产一次，我要上学，他退缩，我要结婚，他连陪我一起的车票都买不起，在我的脆弱里，父亲可有可无，我看不起他！

弟弟的身陷囹圄跟他的教育方式脱不了干系，母亲的离去跟他也有一定关系，我开始恨他，直到我儿子出生后第九天，他第一次登我的家门，没了母亲，他也不是滋味，我俩都哭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他脆弱的一面，我的心跟着颤抖。

爷爷的去世，我从姑姑嘴里得知父亲的道路走偏了，我苦劝，父亲回心转意准备过正常人的日子。

那个令人愤恨的夜晚，父亲惨遭迫害，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从医院把父亲接来家里伺候，我慢慢梳理父亲这些年走过的轨迹，密集的五年里，妻离子散，好在爷爷算是寿终正寝…

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会更加心疼！

　　一个月后，父亲能下床走路，但是需要我搀扶了…

　 贤文高瞻远瞩，奔向了他的梦想，我跟他说他得重新娶我一次，给我准备彩礼，弥补给我爹，他逗我说年纪这么大了，没有人这么干，我说：那你养我爹！他如释重负。我俩去看他，他在包饺子，明明是饺子，长的跟包子似的，是我爱吃的韭菜鸡蛋馅，他却不留我吃饭，他在我面前开始自卑了，我转身到外屋，揉了揉眼睛，母亲在的时候，父亲是不会做饭的。

　　父亲来家里，我特别踏实欣慰，儿子却更加淘气，禁止姥爷吸烟的标语贴的到处都是，父亲借口遛弯抽足了再回来，儿子嫌弃姥爷不洗澡，父亲就乖乖洗澡，儿子检查姥爷的指甲不过关，父亲就伸手让儿子帮他修理…

我训斥孩子不尊重老人，孩子据理力争跟我抗议，我转身发现父亲倚靠着墙角小心翼翼…

子欲养亲不在，每每想起突然离去的母亲，想起自己还没有尽的孝道，遗憾总是让心疼痛难忍。

理解他，包容他，呵护他，养他，有生之年，尽最大努力，为他分担，也算是弥补对母亲的遗憾！

走着走着，父亲的步伐越来越慢，我回头喊他，等他，搀扶他，父亲成了孩子，蹲坐在远处，等着我来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