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太白山

清风

　　我出生于渭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距终南山约十公里。尚在懵懂记事时，大人们便向我讲述西南方向那白白隆起的山巅。上学以后，我从地理课本中得知，那是秦岭的最高之处，名曰太白山，海拔3700 多米，乃青藏高原以东的首峰，且常年积雪，素有“太白积雪六月天”之称。

参加工作后，我有过长达十年利用周末不间断的登山经历，先后涉足过秦岭阴岭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峪口，亦曾在一日之内，从柞水营盘穿越牛背梁，历经 12 小时后走出翠华山。然而，太白山顶究竟是何模样？此疑惑，已经在我心中盘踞了五十余载。没错，太白山顶仿若有种魔力，一直深深地吸引着我。

这两天因儿子出国签证审核之事，一家人忧心不已，便与妻子商量，带儿子去山里散散心，缓解一下赴米国读博的紧张心情。

2019年7月27日上午，我们从西安驾车向太白山进发。抵达太白山景区游客中心时，已近晌午，我们在快餐店用完简餐，便登上了景区旅游大巴。十多年前，因工作之故，我曾数次来太白山，皆是陪同客人游览参观，当日返回西安。此次进山，我发现景区管理设施先进，服务周到，旅游观光车便捷高效，太白山森林公园已然获评 5A 级。为了能赶在日落前抵达大爷海，我们选择从红桦坪乘坐旅游缆车，15 分钟便抵达海拔 3500 米的“天圆地方”景点。

沿着小道一直向前，约半小时后，我们从小文公庙步入自然保护区。此地已属高海拔，山上并未覆盖绿色植被，尽是白茫茫的一片石海。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便是多年来在山下所见山顶的真实模样，终于解开了我许久的心结。

面对这片石海，我忽然回想起托尔金笔下的中土世界，它是如此的古朴而美丽。我们在石海中穿梭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悬崖边缘。在这里，哪怕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掉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危险，而脚下更是万丈深渊，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人在大自然面前是何等的脆弱和渺小。然而，行走在这片石海的过程，并不仅仅是征服一座座山峰，更是在与自己内心的对话，勇敢地直面自身的怯弱。每一步迈出，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每一次坚持，都是对内心恐惧的一次战胜。行走中我逐渐明白，人真正的强大并非是战胜外界的一切，而是能够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接纳自己的不足，并且不断地超越自我。

　　下午五时余，抵达大文公庙，自此踏上俗称“好汉坡”之路，真正开始拔高，距离颇长，向上攀爬，几近绝望。于高海拔处，行平路亦劳累不堪，遑论爬山。我与妻每行几步，便气喘吁吁，心跳加速，汗流浃背，气喘厉害时便赶忙歇息一会，儿子亦只得在前方走走停停。历经三小时的高山徒步，终于在晚间八时多，于天黑时抵达大爷海。

大爷海位于太白山顶部拔仙台北侧，海拔 3590 米，乃保存较为完整的典型冰斗湖，形成于古老的第四纪冰川，湖面清澈碧蓝，仿若明镜。此处之水无需净化，即可直接饮用，纯净而甘甜，当地人称之为“神水”。湖边尚有若干小石屋。大山面前，人乃自然之一部分，山为真实，人却未必。选择于大爷海留宿，旨在观赏翌日之日出。

夜间山上气温甚低， 并无像样之酒店，仅有简易板房内之通铺架子床，一房间可容纳将近二十人，不分男女，按人头收费。即便如此条件，房间亦已住满，或为情侣，或为朋友，或为同学。众人来到此处，似乎皆变得更为孩子气。我与儿子冒着冷风，来到屋外，望见满天繁星，北斗七星、银河边之织女牛郎星清晰可辨，仿若伸手即可摘得，夜空着实很美。年逾五旬的我亦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犹如进入不知是何名之电影中，苍穹虚幻，略有不真实之感，仿若站立于浩瀚宇宙之间。所有人皆为恒星之子，那些曾困扰你之人情世故已远离甚远。站立于这广阔之地，心境便会扩大，我们甚是开心。

　　约凌晨四时许，众人不约而同醒来起床，外面天色依旧漆黑，我和儿子借助手机的光亮，彼此相互照应着向山顶进发，只为在天亮之前，站立于秦岭最高处，亦是陕西最高处的拔仙台，看看清晨的第一缕曙光。

我们借着微光，匍匐前行，山路雾气氤氲，弥漫着一种幽蓝色的神秘感，深邃而宁静。行进在通向拔仙台的道路，皆由不规则的石块构成，实在不易行走。好奇询问同行之人，明明登山乃是花钱买罪受，为何人们还会前来。有人言，或许是为寻求精神上的满足感吧。此时代，人与人的价值观确存差异，一些人于无限的物质欲望中寻求满足，而另一些人则选择了生活中的苦行僧。行至半路，原本晴好的天气变得阴沉，下起了微雨，安静异常，唯有雨声。越往高处走，雨势便越大，随之狂风亦呼啸而来，上山之路变得更加艰难。我提醒儿子，行走在风雨交加的路途中，一定的看好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前行。

约三十分钟后，风雨骤然停歇，我与儿子已登上了拔仙台 3767 米处，静候日出。人至中年，看过的日出无数，而每一次观日出时，内心是随太阳一同跃动的，这种记忆会融入血液之中。在此，日出的美丽正因其短暂而格外特别，倘若长久，便会失去美。生活亦如此，某个瞬间的感动与幸福而显得美丽，偶尔高兴时，要珍惜并记住那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站在拔仙台上，据说此处是姜子牙扶助周武伐纣灭商后，封神、点仙的地方。我和儿子面对山顶的太白庙，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默默感受着自然界的一切。

二零一九年八月于西安